聊得差不多，任重便宣布散会。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鞠清濛。
    她笑眯眯地看着任重，“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任重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当然，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说完，任重长舒了一口气，的确有种背上的重压减轻了许多的轻松感。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恰当的机会，一定要好好与鞠清濛说说真话，纠正一下她总想将自己分享给其他人的念头。
    他甚至知道鞠清濛产生这般思想的根源。
    鞠清濛在自卑。
    在迟迟没能得到子嗣后，她更没了独占自己的勇气，只有分享才能让内心感到踏实。
    任重曾经想与她讲讲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模样。
    可正是因为懂了鞠清濛的心思，又知道问题的根本症结，任重在回想起心中曾经的意愿时，又出现了小小的动摇。
    并非他的本质改变了，而是他也无法解释当初接受她时真正的念头。
    全部说出口，只会更伤人，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他也本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只有你。
    但在他的记忆中已经留下了马潇凌的痕迹。
    没人知道，他知道。
    他不想自欺欺人。
    所以，良久后，任重只是轻轻拍了拍鞠清濛的手，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幸运就是来星火镇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你。”
    鞠清濛：“还有孙苗、于烬、郑甜、陈菡语、马达福、马潇凌……大家都是很不错的人。”
    任重咧嘴一笑，“是的。这可能是命运的牵引吧，让我在这肮脏的世界里先碰到的都是好人。”
    鞠清濛眨了眨眼，“不，我觉得是你改变了所有人。比如郑甜，关于她的为人，以前我也有所耳闻。过去的她和现在有很大区别。不管她过去是为了生存还是怎样，都不能掩盖已经发生的事实。但过去的终究过去了，现在的她值得信任。”
    “是的。”
    稍微顿了顿，鞠清濛说道：“工厂那边刚通知我。由于物流体系中断，源星军工在外城区建的厂想找我们买些材料和生活物资储备。这事怎么处理？”
    任重稍一沉吟，说道：“这厂是当初嬴浩为了向我示好所建。后来又不断追加投资规模，把这厂子变成了第一洲年产能前十的全生产线低级军备工厂。目的是要顺着唐古集团推动的企业战争好好消耗一波库存，随便再给我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之不竭的军备。可惜我提前拿下了天渊军工，又彻底改写了企业战争的走向，让他的如意算盘稍微落了空。我本来以为他会搬走这厂子，因为已经没了意义，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有别的想法。”
    鞠清濛闻言也皱眉道：“的确，而且像这种规模的企业，肯定会有大量储备资源，哪有现在局势不明朗就找我们买材料的。”
    任重一摆手，“先不理他们，我们一起去一趟晨辉矿区。”
    “好。”
    约莫四十分钟后，任重以手动模式将飞艇开到了晨辉矿区上空，并在飞船船坞见到了前来迎接的于俊仁。
    于俊仁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状态不是很好，但在瞧见走下飞艇的任重的瞬间，他咧嘴笑了起来，有如释重负之感。
    晨辉矿区是紫晶矿业千矿计划之一，产量排名前十，乃是重中之重，也布置了极多最可靠的高科技装备，大型设备的核心部件基本来自于星际贸易。
    身为此地的负责人，于俊仁的权力说不上多大，但前途却是一片光明。
    只要能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于俊仁将在大迁徙之前越过六级公民的界限，荣登七级，成为人上人。
    他将自己的一生都赌在了这里，容不得半点差漏。
    但随着“网”的消失，于俊仁一觉醒来就发现事儿不对劲了。
    他不再能和过去那样，轻松一拉开投影便能看到矿区里每个板块的运行状况，再轻轻松松一拉列表，便知道哪些钻头已经出现了磨损，再过多久便必须更换。
    一些原本永不停歇的自动化机械也停止了运作。无论工人怎么去调试，都像是在摆弄一个脑死亡的尸体。
    部分失控的机械在彻底停止之前，还错误地推进了一段距离，进而导致大量垮塌事故。
    虽然由于绝大部分机械都是无人操作，基本没有工人被埋在土里，可价值不菲的挖掘装置被埋比死了工人还严重。
    另外，前端处理的冶金生产线上也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故。
    惊慌失措的于俊仁在尝试挽救局面失败后，第一时间试图联系上级，结果又发现完全失联了。
    直到大约半个小时前，一名五级职业者驱车抵达，拿着高天华亲笔书写的信件，用口述的方式向他传达了稍安勿躁，先全面停产，等待下一步通知的命令后，他心里才稍微安顿了些。
    这会儿晨辉矿区里的数千名员工都老老实实呆在各自宿舍里。
    只有于俊仁这负责人在等待中焦躁不安，心里没底。
    这时候，任重来了。
    首先，任重一到场，便意味着晨辉矿区里来自星火镇的数千名基层荒人将会彻底安分下来，不会因为无所事事心里没底而闹出乱子。
    其次，任重早已证明了他的实力，且已经是整个阳升市里实际影响力不输阳升市府首席执政官的绝对掌权者、操盘者，手中既有军队，自己又有科研能力，还有钱，更有人。
    最重要的，任重与位于晨辉矿区里的洲级实验室一直有着深度的合作关系。
    无事不登三宝殿，任重此行必定能给自己解决不少烦恼。
    “任总你能在这种紧要时刻来我晨辉矿区，着实感激不尽。”
    于俊仁迎上前去，恭敬道。
    他早已忘了当初任重第一次跟随林望等人前来矿区当新矿掘进工时，二人的地位是如何天差地别，自己轻描淡写掌控所有掘进工时的飞扬跋扈。
    任重看了看于俊仁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斜斜耷拉在脸上的金丝眼镜，笑道：“于经理你该不会从今儿一早就忙到现在还没洗脸吧？”
    “嗨，可不么？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历史上也没有过。现在星火镇那边情况如何？”
    任重笑眯眯的，“你觉得呢？”
    “有任总你坐镇，那肯定是一切如常，安然无恙了。”
    “当然。”
    “那任总你这次来，是为了那些工人吗？”
    任重先点头，再摇头，“安抚工人稳定情绪的事交给我妻子鞠清濛，我们俩先去你办公室随便聊聊。”
    于俊仁：“也行。”
    接下来，鞠清濛便作为任重的代言人，带着几名任氏集团下属卫队成员，与晨辉矿区的工作人员一道去了生活区。
    任重则和于俊仁去了金字塔式指挥中心的上层。
    于俊仁早已知道任重喜欢喝茶，亲手泡上一杯，嘴里说道：“唉，高总不肯向我具体透露发生了什么事。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高总说他那边也没谱，得等公司高层和深讯集团磋商，再统一通知。”
    “我倒是有些猜想。”任重伸长脖子往门口望了望。
    于俊仁心领神会，“我这里没有安装电磁窃听设备，以前有个依靠信息流传输的幽灵粒子通讯器，是为了方便我和上级联络，但现在已经失效。”
    任重轻咳一声，“前不久，我写了一篇和智能算法有关的论文，你知道吧？”
    “知道。”
    “现在我大约也算是半个内行人了。我的判断是，‘网’很可能出了故障。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人类曾经有个科技大退步，你知道吧？”
    “知道。”
    任重：“当时与现在情况一样，也是‘网’出了问题，但没这么严重，人类只是损失了部分‘网’的算力，不像这次。当时人类用了五十年来修复‘网’。你懂我意思？”
    于俊仁倒吸口凉气，“你是说，在大迁徙之前。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任重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甚至大迁徙都可能受到干扰。你得知道，源星军工建造的太空飞船里，不管是什么级别，都大量使用到了依托于‘网’的通讯设备。这一切都得重建。”
    “那该怎么办？”
    任重：“网没了，但我们还有晶片。我们也掌握了成熟的将晶片改造为大型集成电路的科技。只是谁也说不清楚要让整个源星恢复完美运转状态得需要多少年，也没人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变化。”
    于俊仁软绵绵地坐回椅子里，“那就麻烦大了。”
    任重点头，“的确是个麻烦。但也是机遇。于经理，你还没意识到一件事么？”
    “什么？”
    “起码你我二人现在手中都掌握了大量的资源和权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的起跑线都在别人的前面。我们不会成为被宰割的那部分。”
    “倒也是。但我对晨辉矿区的控制力毕竟不如任总，我只不过是紫晶矿业任命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反抗公司的调遣。”
    任重神秘一笑，“那如果我能帮助你在所有矿区里第一个恢复生产呢？另外，你忘了么？虽然你这里也有很多公民，但这些公民其实都可以被取代。所有基层岗位上的，不都是我星火镇的人么？他们的家人都在星火镇里。紫晶矿业总公司现在也有求于我，如果我肯拉你一把，谁又能把你调走呢？”
    于俊仁恍然大悟，“的确如此。那么，任总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没了‘网’的监管，这边的人又大多是我们的自己人，你在常规的配额之外，偷偷分我更多矿石和半成品，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任总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可能出现乱世，只不过想多搞点资源有备无患罢了。我再悄悄给你看个东西，你看我的赤锋甲里是什么？”
    于俊仁：“异矿！你什么时候……”
    任重：“在我还是个弱小的四级职业者时，异矿就落到我手里了。这件事，协会也知道。不也没把我怎么样？所以，就算‘网’修复了，我们今天做的事败露了。我一样兜得住，无非是罚款赔钱罢了。说不得你还能因为和我建立深度关系而得到紫晶矿业的嘉奖。”
    “嗯……”
    于俊仁思考了整整五分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终狠狠一咬牙，“好！”
    任重咧嘴一笑，“我来之前核算了一下晨辉矿区的装备，计算出你大约需要三万片一级晶片，五千片二级晶片和六百片三级晶片。都顺着飞艇一并带过来了，你这边的程序员够用么？不够的话，我等会再给你拨两百名刚在燎原县科学学院星火分校区拿到一级程序员职业认证的学员过来，最迟三天，晨辉矿区就能完成全面替代，复工复产。”
    “多谢！”
    搞定于俊仁这边的事，任重与鞠清濛再回星火镇。
    任重等来个不速之客。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一身白色斗篷的萧星月，以及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嬴浩。
    任重招呼二人坐下，“会长你来的时机可真巧妙。你该不会是为了区区镇外那家兵工厂这点小事而来吧？”
    嬴浩微微一叹，“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还有别的事想和你这聪明人聊聊，听听你的看法。”
    话说到这，萧星月便主动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在门外看着。会长，任总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你们俩能畅所欲言。”
    嬴浩点头。
    等门合上，嬴浩便说道：“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星火镇四处走动过一圈，萧星月也和几个你的核心下属聊过。不得不承认，你对旗下十一个镇子的控制力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会长过奖了。”
    “不是过奖。半天前的西半球已经告诉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即使不血流成河，多少也得出点乱子。从今天早上开始，东半球也差不多复刻了西半球的情况。你应该知道，阳升市临近城市的部分小镇里已经濒临失控。你铬碳镇所在的战沙县中的另外七个镇子，也是妖魔鬼怪层出不穷。”
    任重：“究其原因，其实还得从会长你前不久刚刚推进的公民制度变革说起。荒人和低等公民对协会的权威依然有着绝对信心，对新制度充满了期待。出了状况后，新的命令不能及时抵达，荒人又暂时失去了监管，有实力的人当然会趁着这段时间给自己疯狂攫取资源，为恢复原状后快速晋升公民做准备，又或者为了快速提升公民等级而展露出獠牙。”
    嬴浩点头，“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的地方了。但事实上，我已经从深讯集团获悉，短期内不可能恢复原样了。‘网’崩溃了。我们的命令很难快速抵达基层每个人的耳朵里。或者说，没了监视，即使有命令也未必能生效。”
    任重“大惊”，瞪大眼张大嘴，满脸惊骇：“什么！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嬴浩：“然而这都是真的。在这十三个小时内，源星发生了你不敢想象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任重掩嘴，“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