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数年前相比，陈菡语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并非她拥有不老的容颜，而是她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其实这没有必要。
    以任重如今对源星文明的掌控力，尤其是在这第一洲内，再没人敢见她美貌便将她掳走怎样怎样。
    在任氏集团的体系内部，陈菡语作为任重的原始班底核心成员之一，别说是对她用强了，大部分人想与她直视都需要些勇气。
    但她依然坚持了易容，总是用与任重初见时的那副模样来应对所有人，以至于在旁人看来，她的容貌似乎冻结了。
    这让旁人心底稍微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
    只有郑甜这相互交心的闺蜜才稍微明白些陈菡语心中的真实想法。
    既然惊世骇俗的真容也不足以让任重动心，只能说明他对人的皮相真的没有什么追求，那就索性保持最初的模样，自己也适应，他或许也更习惯些。
    当然，即便容貌并未改变，但人的气质总会受到内在的影响而多多少少发生些陌生人不懂，但熟人却能一眼感知出来的变化。
    人的举手投足、行走时的步态、站立时的小动作、微表情等等细节由两方面因素组成，其中一个是生理结构，另一个却是人的大脑里的记忆。
    比如要让一个天生驼背的人站得气宇轩昂，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便有些强人所难。
    又比如要让一个饱读书卷，腹中有文章的人像个小混混那样走着外八字，肩膀摇摇晃晃着招摇过市，也挺难。
    人的外在行为表现往往会受到记忆的约束。
    任重是在一个格外宽敞的大型实验室里见到的陈菡语。
    此时她正戴着手套站在一个被拆得鲜血淋漓墟兽尸体正前方。
    她平举着双手，手掌虚悬在墟兽腹腔上空大约两分米处，正有一道道幽蓝电弧从她掌心延伸出去，链接在墟兽的腹腔组织之上。
    “这是伪装成普通动物的内源型熊科墟兽，它的晶核在腹腔胆部，与它身上的有机质结构有着密切关联，稍不注意就容易引发菌类墟兽的入侵，进而导致晶核性能衰减，甚至完全故障。我们在拆解时，要像外科医生一样，慢慢剖开它的腹部，同时要尽可能避免破坏它的脏器，你们注意看我的动作……”
    陈菡语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前方，神情专注而仔细，精准地操控着手套释放出电流形态的切割能量，真就像外科手术医生那样一点点破开熊科墟兽的脏器。
    三分钟后，重力场托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闪闪发光的晶核从熊科墟兽肚子里飘将出来。
    陈菡语一边将其小心翼翼转移到一旁的收纳箱，同时嘴里说道：“这晶核具备极强的感应计算能力，是许多高阶探测仪的核心算力模块，甚至可以用来制作九阶战甲的探测仪，也能用到太空舰船上。每一次成功的拆解，就能对集团带来巨大的帮助，就有机会让战场上少一些牺牲，让我们的舰船在太空里展现出更强的性能，得到更高的生存率。一名优秀的拆解师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些冷冰冰的墟兽的尸骸，同时还有战友对你的期待。我们在从事这份工作时，要有使命感与责任感。记住了吗？”
    说完，陈菡语缓缓合上收纳箱的盖子。
    这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额旁竟有汗水滴落。
    她正打算下意识抬起袖子抹一下，却见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
    她随手接过，一边抹汗，一边随口说道：“谢谢。”
    “不用谢。”
    陈菡语身边传来男子的应答。
    她猛然转身，倍感惊讶地看着身旁的任重，“任总你怎么来了？”
    实在由不得她不惊讶。
    在她的认知里，随着任重的地位越飞越高，除了爆发出军事指挥天赋的郑甜和爆发出槲寄生能力的白峰之外，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当初同一个狩猎小队里的难兄难弟与任重的距离正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远。
    这里是她的教室，在任重的事业版图里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落，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
    陈菡语对此虽有些失落，但早已面对现实。
    她认为，即便任重有事要见自己，也应该是通过别人把自己召唤去他的办公室。
    陈菡语实在想象不出任重会不打招呼直接出现在身边。
    教室里的其他人也才从刚才紧张忙碌的学习中回过神来，纷纷用膜拜神明一般的目光看向任重。
    直到任重与陈菡语并肩走出办公室许久后，才有人感慨着议论起来。
    俩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学院边陲相对清净的湖畔，才由任重来打破沉默。
    “其实我认为你已经可以恢复自己的容貌了，没必要再这样。”
    陈菡语抬起手指，挽了挽自己的长发，洒然笑道：“我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反正其实所有人都会慢慢变老。我这易容术才算是作弊吧。自打有记忆以来，我就在刻意地回避这件事，时间长了，反倒成了习惯。我觉得，与其去追求这些终究会失去的皮相上的东西，倒不如把全部的心思放到这里。”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道：“很久以前，任总你曾经夸过我很聪明，甚至夸我是天才。我一度沉迷在你给我的鼓励中，什么都想去学，都想去碰，还一度成为你的军事参谋。但这两年我发现自己与在这方面与郑甜的差距正变得越来越大。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还是选错了路，没能真正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出来。”
    “所以最近我又回到了拆解师的领域里，我想将自己总结出来的东西转化成真正可以传承的知识留下去，给更多人带来帮助。那么，如果任总你成功了，源星人类还有未来，等到一千年或者几千年后，我的名字能出现在史书里描述墟兽拆解学的史料里，这辈子就值得了。”
    任重一愣。
    他心想，看来只要是人，在满足了基本的生活追求之后，都会去努力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在历史中，最大的精神满足往往就来自于青史留名。
    但陈菡语似乎又刻意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只要公开展露真容，便能自然而然地留下属于她的名字，就像自己在21世纪时也会知道古代的四大美人一样。
    当然了，任重并不会在此时打击陈菡语的热情。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选得还不错。
    所以，任重说道：“确实，知识总会比容貌更历久弥新，就像席德梅尔明明只是一个天赋中等偏上的低级机甲战士，但却因为写出《装甲心得》，慷慨地分享有用的知识而被众多机甲战士入门者所铭记。他那份装甲心得依然在微信里流传，只不过是从全息体验变成了视频资料，但依然能指导很多刚入门的人少走弯路。一百年后也会有人记得席德梅尔。”
    陈菡语：“我也这样希望着。”
    “不，这还不够。我这里有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需要你。”
    “什么？您请说。”
    约莫十余分钟后，任重将自己草拟出名字的各种法律的名称，大体框架以及最终应该达到的效果给陈菡语娓娓道来。
    奇妙的是，听到任重的如此野心和苛刻的要求，陈菡语竟没有丝毫怯场。
    她只是沉默着想了许久，然后仰头感慨道：“用一整套详尽的规则来约束整个文明里所有人的所有行为，并彻底扭转一个文明的行进方向，真是了不起的构思。”
    任重：“多谢夸奖。”
    “但我认为，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为什么？”
    “因为局面总是一直在变化中。比如今天的第一洲就与三年前的第一洲截然不同，与五年前你出现之前的第一洲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变化还会持续发生。你还说过，你已经成功左右了冷冻长老们的想法，让他们同意在源星上留下文明的种子。那么，等大迁徙真正发生后，当原有的精英阶层被抽离后，源星上的社会体系又会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每一个不同的阶段，都应该需要着不同的规则。您真正想要的，恐怕不只是创造出一个固定模板的法律文书集，而是建立起一套可以跟随外部环境的变化以及时代的需要而自我演进，自我革新的让更恰当的法律自然而然产生的体系，对吧？”
    “你说得对。看来我找你是找对人了。那么，你能胜任吧？”任重脸上难得浮现出轻松且愉快的表情。
    陈菡语稍稍一欠身，“谢谢你的欣赏与信任。我能。”
    在说出“我能”这两个字时，陈菡语再不复过去的内敛与柔弱，只展现出了绝对的自信，甚至还带着一丝决绝。
    “那么，就交给你了，我接下来会让周冠岩配合你，给到你组建团队的权限。集团内部的任何人，你如果觉得有必要，都可以征调。”
    “嗯。”
    ……
    目送着任重迈着轻快的步伐远去，后面的陈菡语缓缓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得将自己的余生完全留在源星上。
    任重是一定会跟随大迁徙离开的，而她则会成为任重留下来的核心监视者之一，监视着注定要重获自由的源星文明逐渐的演变，并在接下来的各个不同的阶段里，拿出足以支撑社会向着任重想要的方向前进的法律规则。
    这是任重的事业。
    也是她陈菡语的事业。
    ……
    随后，任重又去见了文磊。
    如今的文磊已经升任星火军工第一工厂的厂长一职。
    他的机甲战士天赋上限不算高，能够达到六级巅峰已经是极限，继续在这领域里苦练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但文磊并未被完全边缘化。
    他在机械制造层面的天赋为他开辟了另一个事业版图，并且干得还不错。
    此时，铁塔般的文磊略显拘谨地站在任重身旁，与任重一同俯视着下方第一工厂里的各个建筑，还有车水马龙。
    在下属面前以严厉与较真著称的巨汉文磊此时就像个乖巧的小孩。
    “文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不娶个媳妇？”
    突然，旁边的任重冷不丁问道。
    文磊摇了摇头，“我的基因天赋没什么价值，很容易被取代。我如今能坐在这个位置，其实主要靠的也是任哥你和鞠经理的栽培，娶妻生娃什么的，只是白白浪费资源而已，没必要。”
    任重回头瞪了他一眼，“别狡辩了，你一定是还在念着艾嘉珊。”
    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任重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出文磊的怀表里那个看着黑黢黢但却有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的小女孩。
    她是文磊的一生所爱，只可惜早早撒手人寰。
    某种意义上，文磊才是真正的痴情。
    他任重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文磊并未否认，只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是的。”
    任重叹了口气，“行吧，我明白了。”
    文磊并未追问任重明白什么了。
    在他心中，甭管是任何事，都只需要交给任重去决定，他只负责执行。
    良久后，任重又道：“在接下来的大迁徙之前的日子里，你除了要完成监督工厂生产的本职工作之外，也要适当地使用冷冻沉眠。等我走后，集团的顶层架构里需要一枚定海神针，就是你。我会在帝国开启新的征程，但源星会是我的后盾，大本营，不能丢。”
    “嗯，明白！”文磊重重应道。
    与文磊交代清楚后，任重又去了负责情报组织工作的欧又宁的办公楼。
    最近这半年里，欧又宁很是配合着马潇凌的道德委员会完成了不少调查工作，他自己也被借调过好几次，顺便地，欧又宁的情报组织也被马潇凌挖过去不少带点刑侦能力的人才，是以最近欧又宁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
    任重到这边时，正好欧又宁在办公室里教训下属。
    “你们这一个个饭桶，让你们去给我找点靠谱的机灵的小崽子来，结果找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眼力见连爷当年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这怎么去潜伏？怎么打听消息？老板经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情报还得先于粮草！明白吗？哎哟老板您怎么来了！”
    啪！
    下一秒，欧又宁闪电般冲出办公室，出现在任重面前，嘿嘿嘿地直傻笑，形如一条哈巴狗。
    任重暗翻白眼，给欧又宁下达了一个明确的指令，“一年半之后，你得进入冷冻沉眠。在此之前，你除了得完成本职工作之外，还得把你那些私生子私生女都安排妥当，明白了吗？”
    “好的哥！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