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脸上露出抹不易察觉的算计,她微笑道:“冯嬷嬷,你年纪大了,人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家把生辰八字都给我送过来了,不就是同意了与江家结亲?只不过我们最终选的人不合她心意罢了。”
冯嬷嬷叹道:“虽如此说,就怕到时她家觉得是咱们算计了她,不情不愿地把女儿嫁过来,心生怨隙。”
薛夫人冷笑道:“她女儿到时都嫁过来了,揉圆掐扁还不由得咱?她女儿在咱这,她就算再有不满,表面也得和和气气的。”
冯嬷嬷哑然,在薛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她深知她的性情,做事强势又大胆,且说一不二,谁也劝不得。
薛夫人知道李氏是想把程清清嫁过来,自己儿子也喜欢那小狐狸精,但薛夫人看不惯她,元宵节那日她听秋菊说这小狐狸精和方恒竟敢在她家花园子里私会,心中愈发地厌恶透了这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
昨日她让人测算了八字,果然,她就是专门来克她儿子的,她岂能让晦气的女人进她家门?
元宵节那夜,她忍着厌恶让她陪自己打马吊无非是想撮合儿子与苏灵筠,后来留她饮茶,从她的口中得知李氏似打算把女儿嫁去方家,这让她有了些许紧迫感,才立刻找李氏要了生辰八字,来个先下手为强。
方家那边虎视眈眈,她若不干脆果决一些,万一李氏接受了方家的提亲,那她先前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冯嬷嬷面带愁容,“夫人,那大公子到时回来,该如何解释,您也知晓大公子他……”昨夜薛夫人只与她说了准备聘礼一事,由此牵扯出来的麻烦是一概没提。
薛夫人知道冯嬷嬷想说什么,心不禁沉了下,“届时事已成定局,他也奈何不得,我是他的母亲,他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罔顾人伦吧?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将来他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冯嬷嬷哑然,沉默了片刻,又问:“老爷那边,不告知一声么?”
冯嬷嬷是个办事细致周到的人,因为此事太过于仓促,她内心总是感到不安。
薛夫人有些不耐烦了,“他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的事一概不理,钻进钱眼里的人能给玄知找到好媳妇?先前便与他说好了,玄知的婚事由我全权做主,届时需要他露面的时候他就出来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个甩手掌柜好意思挑剔我选的儿媳?”薛夫人这番话明显带着怨言,但要不是他这一封信来得及时,她也不能够想出这一办法来,所以她的面色还算平和。
冯嬷嬷不想自己一句话竟牵扯她一番抱怨的唠叨,再次哑然,能劝得也劝了,劝不动也只能由得她了,“奴婢这就去。”
这日,阳光温暖,风也和煦,程清清用了早膳后就来到苏灵筠住处,邀她一起做针线活儿。
苏灵筠让人把竹榻搬到窗户旁,与程清清边晒太阳边做绣活,两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
程清清其实不怎么爱做针线活,只因想起前几日江怀谨说喜欢苏灵筠绣的竹子,突然间动了争强好胜的念头,想找苏灵筠一较高下。
她转头看了苏灵筠一眼,见她今日还是绣的竹子,再看看自己绣的牡丹花,撇了撇嘴。
也是,长得不如她,也只能在针绣上下苦功了,如此才能讨好得了男人。
苏灵筠不知程清清此刻的心思,薛夫人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有些心烦。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隐隐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苏灵筠怔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她放下手上的绷子,唤来素竹:“素竹,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素竹领命而去,过了不久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道:“江家过来提亲了。”
她顿了下,“薛夫人亲自带了媒人过来提亲,这会儿正与咱夫人在屋里商量着,庭院里放了好多聘礼。”
这消息太过令人诧异,苏灵筠与程清清同时一呆,久久无言。
程清清一开始还有些欢喜,以为是江怀谨带人来提亲了,但又蓦然想到他早已经去了徐州,而且他先前也不曾向她透露过此事,这让她内心开始忐忑。
苏灵筠内心也不确定,却朝着程清清祝贺道:“清清,一定是江公子请人上门提亲了。”
程清清低着头,却有些笑不出来。
“清清,你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了。都说江家富可敌国,提亲的排场肯定不小,我倒要去见见世面。”苏灵筠一向温婉持重,此刻却不禁露出一副看戏的神色,携起程清清的手,往外走去。
几人来到庭院,果见院中果然放了数十箱绑着红绸,贴着囍字的箱子,箱子雕刻得十分精致华美。
素竹在一旁感慨道:“小姐,门外头还停着好多箱子呢,奴婢方才出去看了一眼,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尾巴,那围观的百姓,把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为儿子下聘呢。这句话素竹没敢讲。
苏灵筠听见素竹这么说也想出去看一下,只不过碍于外头太多人围观不好出去,于是携着程清清的手来到内堂,隔着窗就听到李氏和薛夫人在里头说话。
苏灵筠伸出手指抵着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而后与程清清两人站在窗下探听。
“薛夫人,您这……让我如何是好?”李氏无比为难道,“此事您与大公子商议过了么?”
薛夫人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的亲事自然是由我们做父母的做主,哪里由得他们胡乱挑选,你不必担心我儿那边,你只管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听到薛夫人这一番话,程清清已经变了脸,虽然她那一番话没有明言选的是苏灵筠,但她不愚蠢,听明白了。
她来的一路就有些担心薛夫人瞒着江怀谨来提亲,没想到真应验了,她收紧手,六神无主,扭头看向一旁的苏灵筠,见她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明白了。
“这……”李氏迟迟无法回答。
薛夫人见她一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心中十分看不惯,“罢了,有些事咱就摊开来说吧,是,我儿子是与程小姐情有独钟,他是想娶程小姐,但两人八字相克,勉强在一起,害人害己。反倒是你女儿的八字与我儿的八字甚合,成亲之后必定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聪明人都知晓如何选吧?”薛夫人言罢端起茶润了润口,又开玩笑似地说,“李夫人,我看你一直想着程小姐,我都要怀疑到底程小姐是你女儿还是苏小姐是你女儿了。”
屋外头,苏灵筠听到薛夫人的话,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转头看向苏灵筠,见她眼睛泛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清清,我也不知晓事情会变成这样……”苏灵筠压低声音,错愕又惭愧地道,说着就要去握她的手,却被程清清一把甩开。
苏灵筠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程清清一抹眼泪跑了。
“我看得出来你女儿是喜欢我儿子的,李夫人,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这世上没有不为亲生女儿着想,反倒先想着她人女儿的。”
听着薛夫人那句句戳心的话,苏灵筠面上始终淡淡如水,良久,她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似嘲弄,然当她转头面对素竹时却又是一副清淡如兰的模样,“走吧。”无声地说了句。
素竹随着苏灵筠回到住处,刚进屋,就忍不住笑道:“恭喜小姐。”
苏灵筠坐到椅子中,心中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雀跃,但理智让她板起面孔,嗔怪道:??x?“有什么好恭喜的?”
素竹跟着苏灵筠身边那么久,哪能不知晓她的心思,见她一脸严肃,只当她害羞,“好么,是奴婢说错话了。”
素竹给苏灵筠泡上热茶。
苏灵筠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沉声道:“素竹,你帮我去看一下清清。她对江公子一往情深,如今却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真担心她会想不开。”
素竹撅了噘嘴,有些不情愿去,“小姐,这大喜的日子你别只顾着担心程小姐了,像她那样的人,再难过都不至于想不开,奴婢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明明您才是夫人老爷的掌上明珠,但自从她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只要是您喜欢的,她都要抢……”
“行了!”苏灵筠连忙打断她,脸上露出了不满,“我让你去你就去,你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素竹见苏灵筠生气,只能噤了声,带着满腹牢骚去了。
苏灵筠依旧端坐在椅中,慢悠悠地端起一旁的茶,打开茶盖,垂眸看着杯中浅黄色的茶汤,回想着程清清方才失魂落魄的神色,然后饮了口气热腾腾的茶,温暖的茶汤从喉咙一路滋润到小腹,她唇角逐渐上扬,好茶。
苏灵筠在屋内等了片刻,素竹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清清没事吧?”苏灵筠起身,关切地询问。
素竹忍着怨气,摇了摇头,“程小姐把自己关在了屋里,我过去一敲门,里面立刻传来乒乒乓乓打砸东西的声音,她这气分明是冲着小姐你来的,她有本事找夫人和薛夫人说去啊,这门亲事又不是小姐你做主的。小姐,你现在也别去她那里讨没趣了,她正在生你的气,不会见你的。”
苏灵筠寂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回椅子中,“你也不用怀有怨言,她内心此刻定是十分痛苦,生我的气也正常。”
苏灵筠看着屋门外,秀丽的眉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没多久,吴嬷嬷来了,说是李氏让她过去一趟。
苏灵筠随着吴嬷嬷来到李氏住处,进了屋,见李氏端坐在榻上,愁眉不展。
“灵筠,你应该知晓薛夫人今日为何而来了吧?”李氏已经得知苏灵筠和程清清方才来过,此刻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干脆地问。
苏灵筠站在她的身旁,未出阁的女儿家面对自己的亲事总归要做出几分羞涩矜持的模样,她低着颈项,微点了点头。
“你肯嫁给江公子么?”李氏问。想到薛夫人说得那些话,她心中颇有些复杂,作为母亲,她竟不知晓自己女儿的心思。
苏灵筠语气乖巧顺从,“全凭母亲做主。”
李氏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直到现在她都没看出来她喜欢江怀谨,是薛夫人误会了吧?李氏皱着眉心忖,又见她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处,不近亦不疏,心口忽然拧了下,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不像儿时那般亲近了。
第6章 (一更)
◎你们别这么粗鲁,老子只是想让轿子里那位小姐陪我去赏花,你把她们吓死◎
江怀谨一回到宅邸,便大步流星地往薛夫人的院中而去。
还没进城之前,江怀谨就在沿途的茶铺里听说了他的母亲到苏家下聘的事,他一开始只道是谣诼,直到回到安阳城,亦听到街上有不少人议论此事,方知是事实。
他在徐州办事的那段日子,他母亲竟瞒着他给他定了亲,定的还是程清清的表姐,苏灵筠。
若要问他当时是何感想?非常可笑,他怎么都想不到,他一向敬爱的母亲在他背后摆了他一道。
“夫人,大公子回来了,正往这边来。”
薛夫人在屋内端起茶正要喝,秋菊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道。
听到这消息,薛夫人手不觉一松,茶杯“哐啷——”落地,碎了个彻底,茶水亦溅到裙上。
薛夫人顾不得理会,惊讶道:“回来了?怎么事先没人通知?”
“大公子没让人回来通知。”秋菊一边回答。一边让底下丫鬟进来收拾。
江怀谨以往出远门归来,在未进城之前都会让人回来先赶回来通知一声,这次却没有……
薛夫人皱了皱眉头,她这儿子应该是知晓了她给他定的亲事。
“秋菊,你再去看……”
薛夫人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江怀谨,蓦然顿住了话音,压下心中突然冒起来的不安,她站起身迎前几步,笑吟吟地道:“玄知,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怀谨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触碰,径自走到椅中坐下,将手上的匣子放到桌面上,声音不似以往的温润如风,“这是母亲您要的螺黛。”
薛夫人凝滞的唇角再次扬起,跟着坐下,“亏你还记得我说的话。”薛夫人笑道,正要拿起匣子,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亲事取消,我不会娶苏灵筠。”
他的目光静肃而冷酷,让薛夫人感到有些陌生,“你……你都知道了。”她尴尬地笑了下。
“对,我都知道了。”连日车马劳顿,令江怀谨有些疲惫,也没了耐心,“你若实在想让她进江家,就让父亲娶吧。”不愿意与薛夫人说太多的话,留下这一句话,他站起身,往外走。
看着他潇洒的背影,薛夫人脸不禁变得铁青,“你给我站住,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你一回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就要取消亲事,你可知这些日子我为着你的亲事忙累了多久?”
江怀谨走到门口站定,却不曾转身,只站着那不动。
薛夫人见状更加生气,“我从把你从小养大,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么?”
看着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薛夫人一拍桌子,怒道:“我也给你一句话,你若不娶苏灵筠,你便等着见我的尸首吧!”
江怀谨修长的背影微微僵了下,最终,她一言不发地离去。
薛夫人气得一屁股坐回椅中,抚着心口顺气,这不孝子,简直气死她了。
自从苏灵筠和江怀谨的亲事定下来后,程清清就一直让人在他家守着,因此江怀谨一回来,程清清便知晓了,不等他寻她,她便主动找上了门。
江怀谨的侍女黛青领着她来到江怀谨的卧房,他刚沐浴出来,穿着宽松的袍子,半披着墨发,身上仍带着水汽。
程清清一见到他,想也没想就委屈万分地扑进他怀中,泪眼婆娑道:“江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江怀谨双手滞了下,而后无奈地抱住她,视线看向一旁的黛青,脸上虽是挂着温雅随和的笑容,却让黛青心底一怵,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做了错事,不禁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