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文武偏见

    宋问近日非常无聊。
    张炳成没来找她的麻烦,京城也是什么事也没有。
    宋问和学生们讲了两堂商业街的课之后,原本就没什么计划性的内容,就卡了。
    宋问道:“不如我给你们讲讲经义吧。现在翻出孟子,梁惠王篇。”
    赵恒惊道:“先生,您还会讲经义啊?”
    “呸!我就是经义先生好吧?”宋问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几位学生大笑。
    冯文述起身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先生,这些我们都会背,也都明白意思,你不如给我们讲讲其他的。”
    众学子附议道:“就是就是!”
    “我不信。”宋问道,“孟为你会?”
    孟为抬起头:“我……”
    众人盯着他。
    孟为摸摸后脑,心虚道:“近日不是没有教这些吗?”
    “唉。”冯文述摇摇头坐下了。
    “我没有教,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都会。可是如果你们都不会,那我就教了呀。”宋问鞭策道,“你们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呐,看看看看,啧啧,一点正形都没有。难不成你还能跟我上一辈子的课?”
    孟为掏出书本道:“我今日回去,定把它们都背下来。真的。先生,您讲些别的吧。”
    梁仲彦压着孟为道:“先生,我来督促他。”
    几人跟道:“我们也督促他!”
    “既然如此。”宋问站起来道,“我来给你们讲讲算科?”
    “算科?”孟为不解道,“算科有什么好讲的?”
    宋问瞪眼:“嗯?”
    孟为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小看算科。算科能解决很多事情。应用广泛,超乎你们的想象。”宋问道,“我倒是觉得,将算科拘泥于做帐,普通的加减,就是大错。你们这些进士科的学生,更应该学习算科才是。”
    冯文述道:“是吗?可先生,平日里,也用不到多难的算术啊。”
    宋问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想着去用。比如说,密码本。用数字来表示文字。将要信转换成,只有你才能看得懂的密码。这个作用,就广泛了啊。军师啊,密报啊,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众生私下探讨,惊道:“闻所未闻。”
    不过听着确实可行。
    宋问摇扇:“那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多了。”
    冯文述:“请先生接着讲。”
    “嗯……”宋问道,“比如说概率学吧。概率学是个大难题啊。但是,非常厉害。”
    梁仲彦问:“先生不讲密码本了吗?”
    宋问道:“现在讲了你们也用不到啊。我还是给你们讲一个,错位重排的问题。”
    她跳下讲台,背着手给几人:“编号一至六的六个信封,以及编号一至六的六张信纸。现在,要将不同的信纸塞进信封里。要求是,信封和信纸的编号不能相同,一共有多少种可能。”
    诸学子乍一听,觉得挺容易的,提笔便写。
    宋问嘿嘿一笑。
    错位重排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相当复杂的。哪怕是现代,也是一种较难理解的数学模型。
    涉及到排列组合的相关内容。
    宋问笑道:“你们慢慢算。我出去逛逛。”
    “诶!”孟为头也不抬道,“我马上就算出来了,先生你等等!”
    宋问才不信他:“算出来再说嘛。”
    随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学堂里的学子们开始骚动。
    冯文述:“怎么觉着有点不大对?”
    梁仲彦挠头道:“这能算的尽吗?”
    李洵:“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孟为朝旁边张望道:“不是就十多种吗?”
    “孟为。”冯文述笑道,“好在你念的是进士科啊!”
    “小可爱们小可爱们!”
    刚走的宋问又很快冲了回来,靠着门框,猥琐笑了两声:“都别算了!大好时光算这些做什么?”
    冯文述抬起头:“先生,您这么快就逛完了?”
    “不。我看见了春夏之交里,最美丽的景色!”宋问张开双臂道,“小可爱们。要为国效力,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诸学子面面相觑。
    宋问道:“那就是文明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
    诸学子:“……”
    “不要总坐在学堂里。”宋问抬手一指外面,“我要带你们去征伐云深书院!”
    要去征伐的小兵们,不明所以的跟在宋问后面,去了云深书院后面的草地上。
    那里是一个蹴鞠场,武举班的学生,正在进行蹴鞠比赛。
    冯文述惊道:“先生,您总不是让我们和他们比吧?”
    孟为撸袖子:“好!上次没找着机会打,这次来个痛快!”
    “先生!”赵恒发狠道,“我们乙班与他们势不两立!”
    宋问道:“啧,做什么就势不两立呢?说话要留有余地。你现在嘴里呼的气,还有他们吐出来的呢。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呕死?”
    众生:“……”
    群众脸色苍白,想想的确有些恶心。
    武举班的学生也看见他们了。
    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抱了竹藤球,朝他们走来。
    青年道:“这里是我们先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冯文述针锋相对道:“你先来便是你的了?我每日都比你先来书院,这书院便是我的了?简直是无稽之谈!”
    青年不屑冷笑一声:“看来是打架来的了?”
    冯文述:“黄世谦,你是就等着这个机会吧?以为我们会怕你不成?有本事比文啊!”
    “笑话!人都在这里了,还娘们兮兮的比什么文啊!”黄世谦带领着诸同窗扎上袖子,“想来?那来啊!”
    “且慢。”宋问抬手拦在两人中间,冷冷道:“都当我死的呢?”
    黄世谦看她一眼,半生不熟:“你?又是谁?新来的?”
    宋问点头:“我的确是新来的。”
    黄世谦嚣张道:“我管你新还旧?新来的也得讲规矩!”
    宋问补充:“新来的先生。”
    黄世谦:“……”
    众武举班:“……”
    “哈哈哈!叫你们横!”进士科诸学子幸灾乐祸,在一旁大笑:“先生,的确该同他们讲讲规矩!”
    宋问回身,一个个脑袋敲过去:“闭嘴闭嘴,通通闭嘴!我该先跟你们讲讲规矩!无赖吗?礼记都学哪儿去了?上来就强词夺理,我看你们才横着呢!”
    众学子顿时蔫了。
    黄世谦一愣,而后也大笑起来。
    宋问扭头,对着他一戒条抽了下去:“还有你们!凭什么就觉得只他们有错,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骂你们?你傻呀?”
    黄世谦:“……”
    进士科学子看见,背着宋问,乐嘻嘻对他们做鬼脸。
    黄世谦愤然举报:“先生,你看他们!”
    宋问反手一抽。
    孟为抱着被打中的手臂弹起,委屈呼道:“先生!为什么打我?”
    宋问道:“反正你肯定闹了。”
    孟为:“可那也不止我一个呀。”
    “都站好!”宋问对着自己的一干学生喝道,“我又不是带你们来找茬的,我是带你们来交朋友的。都是同窗,好歹还有相识的缘分。平日里常要见面,往后指不定还会共事。怎么,不想着和解,只管着挑衅?知道错了没有!”
    众生点头,乖巧道:“错了。”
    孟为还想说话,被冯文述一手肘撞在腹部,给堵了回去。
    后面伸出一双手,趁机捂住了他的嘴。
    武举班诸位看得津津有味。
    一人忽然拍脑袋道:“先生莫非就是,传闻中新来的那位?能让葫芦变成西瓜的……道长?”
    宋问:“……”
    道长二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大脑。
    宋问说:“我不止能让葫芦变成西瓜,我还能让西瓜长出葫芦娃。然后葫芦娃去救爷爷。”
    众生皆是一头雾水:“什么?”
    “我是说!不要轻易听信传言,这样多可笑啊?”宋问扯着自己的衣服道,“哪点看我像道士了?你哪里觉得我像修仙的人了?”
    几人噤声。
    “听不懂的事你们还信?信了你们还传?你们还有半点读书人的自觉吗?”宋问批道,“不懂便问!亏你们还是同一书院的学子呢,怎么就没想过,来找我求证?”
    武举班的人,也乖巧的埋头听训。
    孟为:“知道我们先生的厉害了吧?”
    黄世谦哼道:“那你是你们先生厉害,与你们有何关系?”
    宋问得瑟道:“说的不错!”
    黄世谦等人上道,立马朝她拜礼:“见过先生。”
    进士科学子纷纷嚎道:“先生——!”
    胳膊肘歪了喂!
    “但是!”宋问转了个语气道,“先生厉不厉害,却不是看先生的水平,而是看学生的水平。既然我是一位好先生,那我的学子们,应当也是好学子。”
    众生又满意的哼哼,朝对面掸掸衣角。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武举班集体黑线。
    这群臭不要脸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结恶的原因。”
    宋问指着武举班的人问道:“这样。你们先说,瞧不起他们什么地方?”
    几人立马争先恐后的贬低。
    “做作虚伪。”
    “空讲大话,自命不凡。”
    “娘们兮兮!”
    “光知道念些之乎者也,出事了却躲的最快。”
    进士科学子咬牙。
    终于论到他们。
    宋问:“那你们呢?”
    “他们粗鲁莽撞!”
    “浑身汗臭,毫无君子之风。”
    “凡事只想着武力,做事根本不经思考!”
    “不听人言,自以为是。”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们太笨了,还偏偏要自作聪明。”
    双方都狠狠数落了一顿,骂个痛快。
    宋问摸着下巴道:“其实都有些道理。”
    众人:“先——生!”
    “人的确是有缺点的,不管什么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根本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误会而已。”宋问道,“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只要换个人,做同样的事,你们恐怕就不会讨厌了。”
    几位学生不服,别过了脸。
    宋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毛病吗?非也,不过是个模糊印象而已。这种印象,就是文人与武人间的刻板印象。和你们各人己身,未必相同。”
    宋问指着黄世谦问:“你洗澡吗?”
    黄世谦骄傲道:“一日两次。”
    宋问又指着孟为问:“他娘吗?”
    黄世谦语塞:“额……”
    宋问摊开手:“看!”
    “朝中有文官也有武官,一个□□,一个治国。看似截然不同,说到底,却是殊途同归。”宋问道,“他们能像你们一样,随性而为?能毫无根据的跟对方挑刺,找对方决斗吗?他们若是只因为不喜欢,闹起来了,你们以为最倒霉的人会是谁?”
    “你们讨厌读书的,那许大将军还是从文转武呢。你们讨厌学武的,宋太傅年轻时候,剑术也是名满江湖的。”宋问道,“自古英杰追求的是文武双全,你们自己少了一半,不觉得羞愧,还去嘲笑另外一半。什么意思啊?”
    几人这么一想,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何况。一人品行如何,应当从他的言行中观察而出。高贵的人,品格便也高尚了吗?威武的人,意志也坚定了吗?这才叫无稽之谈!我就说风度吧,风度总无关乎文武了吧?”宋问两边,一人一掌,从头上拍下去:“你们两边都是因为没有风度,才闹出这样的事情。彼此彼此,各自给我好好反省!”
    “你看看人家蒙恬和蒙毅,你再看看人家蔺相如和廉颇。惭愧不?”宋问说,“不过对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廉颇。”
    冯文述小声问:“为何?”
    宋问道:“因为我欣赏,有勇气道歉的人。”
    几位学子悻悻低头。
    李洵抱拳道:“抱歉了。”
    “对不住。”
    “方才是我们无理。”
    “我们口出恶言的。”
    两边互相作揖。
    虽然还是恶声恶气,却客气了不少。
    “很好很好。”宋问摸摸眉毛,满意道:“这才叫青春嘛!”
    宋问从黄世谦手里拿过藤球:“既然是春天,那就是奔跑的季节。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蹴鞠大赛!”
    “大赛?”武举班的人挺直腰背,秀出自己的胸肌。
    黄世谦道:“你们和我们?比蹴鞠?”
    “我们这里,自然也是有厉害人的。”宋问一扬手,“孟为!叫他们见识一下你的体魄!”
    孟为出场,耸动了一下肌肉。
    “嘁。”武举班学生不屑扭过头。
    “不正经蹴鞠赛。不讲形式,不讲人数。以胜利为目标,以和谐为己任!抛弃规则,意在交流。”宋问举手道,“现在,我来开球!”
    那边顿时手忙脚乱。往场中间跑去。
    进士科学子:“先生等等,还未站好!”
    武举班:“你们选哪边场啊?”
    孟为:“进士科都到我身后来!”
    黄世谦:“你们全班都上?武举班的学生都进场!”
    宋问抬手挡住阳光,见众人如此活跃,欣慰至极。
    不给他们反应调整的机会,抽脚,猛踢出去。
    蹴鞠远远飞起,场中众人抬眼一看,顾不得站位,拔腿开追。
    众人视线皆是盯着那球,就见球滑出一个高高的弧度,径直飞出了场地,终于要落到地上。
    只是要落地的地方,冲过来一个人。
    众人迎风,齐声呐喊:“啊——!”
    宋问:“哇——!”
    球稳稳砸了上去。
    目标人物扑街。
    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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