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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536节

    朱厚熜没想到他明晃晃地说着干涉别人内政的话。
    但是按照这个时候的情况来看,他们明面上确实奉大明皇帝为君,自称臣子。
    要求臣子去做什么事……好像也没毛病。
    过去要求没什么用,那是实力跟不上。
    现在有这个实力了?
    “应德,朕没想到你这么激进……”
    “陛下既言天下大同,何以如此踟蹰?”
    朱厚熜无语:得!合着朕太保守了?
    第448章 把坏事做尽
    朱厚熜是有心理准备的:在他手上,把“坏事做尽”。
    经过唐顺之的“撩拨”,他发现自己的素质还是太高了。
    大国策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朱厚熜来到了奉先殿。
    站在朱元璋的画像和神主面前,朱厚熜静静看着他们。
    朕要的是什么?
    是华夏的未来。
    是山河永固,不受外侵。是百姓安居,荣享富裕。
    “太祖在上,只怕也会笑朕优柔寡断吧?”
    朱厚熜笑了笑。
    哪怕在几百年后的现代,面对超级强国,其余小国也只能俯首低眉。你说大家要一起发展,人家觉得不踏实,觉得你只是说辞。
    阶层一直就存在,尊卑从未消失过,朱厚熜心里那隐秘的理想,几百年后也只是在艰难探索的路上。
    现在,他只是一个最大的农业资本家,是星球上最强大帝国的君主。
    “列祖列宗在上,厚熜此去,功过是非,让后人评述了。”
    朱厚熜行了一礼,转身前往国策殿。
    事情自然不可能像唐顺之说的那样顺利。
    在大明都有对自己人的压迫,在外藩又岂会没有?
    当真要铲除那边最有实力的一群人,他们岂会不隐入山林来游击抵抗?
    一旦开始了这一步,征战、治安投入,又将是长期的抽血泵。
    可是唐顺之有一点说得很对。
    有些事,朱厚熜自己不做,就不能指望他的后代将来还有雄心魄力和能力去做。
    他对周边讲仁慈、讲道义,将来西方列强大概还是必定会发展起来的。他们自西而来,自东而来,他们对大明周边的这些邻居却不会讲仁慈。
    时代在变,所谓陆海长城,若无重兵把守、征调得心应手,那也无非虚设而已。
    只是疆域太广阔,不能当真只是抽大明的血。
    让他们能自己造血,还要当真成为大明的兄弟盟国,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必须做好顶层设计了。
    国策殿外,众臣林立。
    大国策会议自然要讲一些礼仪,皇帝升坐,众臣陛见,而后入殿、就座、议事。
    今日仍旧是张璧主持,等到下个月,他就卸任了。
    “大国策会议应到九十一员,除总理河道衙门……”
    张璧向皇帝报告着缺席的一些人。
    平常的国策会议,人数只有一小半。但大国策会议,诸省总督、左布政使,还有其他一些新设的要害部门,总人数多了不少。
    此刻国策殿内坐着的,就是大明绝对的权力核心。
    张璧只是主持流程,真正主导会议进程的,自然是皇帝。
    “今年大国策会议,不同以往。”朱厚熜高居宝座之上,环视着众臣,“太史公编修史册,华夏自共和元年起,年年有信史,今年已是第两千三百八十一年。大明开国,则已一百七十三年,朕御极已逾二十载,大明气象一新。到此时,朕心里装了几十年的大业,君臣该当议一议了。”
    人人心里都知道,陛下要说“天下大同”那四个字。
    “此前,在位最久之帝王,是汉武刘彻,凡五十四载。今外族称我华夏百姓为汉民,盖汉武威震寰宇之功。汉唐以来,我中国疆域代有变迁,国力涨落不断。然遍翻史册,无有千秋万代之王朝,何也?不明何为国,只知谁家江山。”
    在康乾之前,在位最久的帝王就是汉武帝。他做了五十四年皇帝,但真正完全掌权是在登基六年多窦太后去世后才完全掌权。
    如此算来,朱厚熜“剩下的时间”不算多了。
    杨慎很严肃,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提起汉武帝。以武功留名青史的皇帝,把大汉的国库打得日常窒息,这让杨慎有不妙的感觉。
    虽然已经在商议着自己对日本动刀子了,但对外藩的综合主旨不是伐交并用吗?
    朱厚熜继续阐述自己的主旨:“谁家江山,便只有君臣。说到万民,也惯以民力视之。休养生息,是为蓄养民力。若无内忧外患,便以民力供养君臣。若有内忧外患,便以民力平乱御敌。朕以为,正因如此,故而从无稳固王朝,一姓江山屡屡倾覆,神州数度陆沉。可若真要谈到国,那却不同。”
    御书房的两个伴读学士也得以列席,胡宗宪和沈炼各自记录着。
    这既是起居注,更是大国策会议的纪要。
    “国,曰疆土,曰人民,曰政权。生活在一片疆土上的人民,拥戴、信赖政权能保卫他们的和平安定,这才是一个稳定的国。一国人民的民心所向,才是政权稳固的基础。君主得民心,授命掌有权柄,任命百官辅佐,这政权只是国的一角。只重一角,头重脚轻,焉无倾覆之忧?”
    朱厚熜停顿了一下,随后严肃地说道:“如今,国号大明,国名呢?朕以为,该当申明要旨,让大明子孙后代,君臣百姓,皆知何为国。此国从何而来,因何而立?中国源自上古,该有中华之名,此为姓氏。立国是为守土安民,该有人民二字。朕口含天宪,这天宪授自天道,天理大道尽头也是人理大道尽头,民宪既天宪!朕掌秉政权,唯有以天下大同为目标,方得国祚绵长。”
    “正如人有姓氏,有名,有字,有号。今日诏告卿等,明年诏告天下,中国姓曰中华,名曰人民,表字以皇宪,号称大明,此后国书,以中华人民皇宪大明国为全称,简称中国。知国民,便知君臣权柄从何而来,知君臣治政为了谁,有什么目标。卿等以为如何?”
    “……善。”
    “诺!”
    “陛下圣明……”
    一时嘈杂,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心情、以不一样的腔调回应着,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有的人觉得别扭,有的人却能想通这背后的深意。
    历朝历代都有国号,但如今正式给国家起名,还强调姓氏、名、表字,看似儿戏,但却给皇帝、给群臣都套上了一些枷锁,着重强调了历史责任、远大目标、立国为民。
    朱厚熜点了点头:“卿等皆知,这一次大国策会议,朕想集卿等之智,立国之宪条,君臣万民共遵。朕定下这名字,就是朕之意见。君皇遵宪条,可稳政权、受拥戴、存远志。群臣遵宪条,可保富贵、展宏图、享敬重。万民遵宪条,可明法纪、知行止、得安生。这宪条让君臣万民知中国从何而来,将向何处去。”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天下大同,古往今来说了多少年?怎么走过去?能走过去,亦或只是让天下万民知道君臣正带着他们往那里走,则民心稳固,政权不失。在宪条里,君臣要议出一些真东西来。将来,不致于因为昏君奸臣坏了这天下为公的大道,坏了那些改善民生、凝聚民心、稳固国家的长远大政。”
    听皇帝明明白白地说着昏君奸臣坏事的话,大家才终于切身感受到皇帝是来真的。
    君臣万民共遵,不是玩笑话。
    皇帝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带着君臣及将来的君臣一起卷……
    朱厚熜指了指他们:“国策会议设立也有二十载,总理国务大臣已历五届,朕之决心,卿等都知晓。君臣不误民心期盼,掌权秉政互证得失,这宪条规定中国政体,其中万不能颠扑的,便是国策会议群臣共议国策之制。贤臣得其职,此国之幸事,君之幸事。”
    “朕设了国库,皇室用度也有定额。朕设了总理国务大臣,让诸国务领诸国事。朕虽圣裁要务,然卿等共议之事、公推之人,朕也鲜少一意孤行。朕放权,是因为共议过程有助于凝聚共识、共议结果大多稳妥,共推过程有助于汰除奸佞、共推人选大体合乎众望。但朕放了权,自然是希望这权柄运用得宜、合乎国家利益。”
    他停顿一下之后缓缓说道:“争权夺利,自然难免,也不是不行。人人都有私心,不必回避。但凡事都有利弊,有得失。争,有活力,有助于汰选出更好的结果。只争,那就又回到老路。故而,朕要创设天下大同党。争权,在党内争,遵党纪;争的过程,渎了国职,有害国事,那便是大是大非拎不清。”
    国务殿内静悄悄的,一些今年才有资格来参加大国策会议的,感受到了皇帝的直白。
    但就算对于一些老臣来说,皇帝今天的直白也很厉害。
    而听了这么多,他们终于明白皇帝的总体框架了。
    “大同党的宗旨,要高于宪条!大同党内,讲志向,讲德行,讲纪律,讲能力。在党内,把这些东西讲好了,就都是天下为公的大道上同行之人。是去官府任职,还是去企业兴业,又或是在兴文教、兴文化,都是在为国建功。”
    朱厚熜说着自己很熟悉、但他们却可能会陌生的东西,最后说道:“过去,天子倚士绅之智之力,擢选百官治理天下。今后,天子领天下有志于大同之同道为同党,党员遍布官府及各行各业,一同把这条路走下去。”
    至此,他要立什么宪,创什么党,明什么宗旨,清楚明了。
    皇帝要有百万、千万同党,政府体系下的官员只是他视野中的一部分。
    宪条会约束君臣万民,那是不能突破的下限。
    党纲则要凝聚共同志向,那是希望达到的上限。
    可毫无疑问,若不能成为被皇帝认可的“同党”,那就不要想着在官府里能任什么职位、能爬多高。
    与此同时,在随后的商议里,朱厚熜也传达了他的另一层用意:宪条律法不可违,但人孰无过?若有一些情有可原的错漏,还是有容忍、改过的余地,这会放在党内惩处。可若问题很大、违背了党纲宗旨,那就当真是谁也挽救不了。
    既多了些余地,又划下明确的一些线。
    最终,皇帝本人并不回避私心,自然还是要对他们讲好处。名声、地位的好处之外,还有一些物质上的好处,怎么满足?
    俸禄、待遇、人脉变现,那都是不用讲的。
    朱厚熜看了看唐顺之,而后开了口:“如今有一点不需要再争论:财富是可以创造的。更广阔的疆土、更多的人民,就意味着更多的财富。我泱泱中华沉淀文教、科技数千年,除了造福大明百姓、稳固政权,也该造福更多外藩子民。只要得其法,天地广阔,何愁不能尽享世界财富?”
    “立宪条,明党纲宗旨,订立诸国将来体制和公约,就是此次大国策会议最重要的三件事。”朱厚熜不容置疑地说道,“大明既然体制一新,诸藩外国仍旧是朝令夕改、人亡政息,如何能保障中国稳定的利益?”
    大明将要推出去的标准,不止是一些客观的、科技的标准,自然还要有人理的、制度上的标准。
    可以说这是什么体制输出,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是一种保障自身利益的方式。
    至于说会不会带来反噬……朱厚熜已经放下了这些忧虑。
    这是在他记忆里也没有看到最终结果的争议,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这是真正需要交给后人来解决的难题。
    而身处被他重新定义的这个二十四世纪,这一切暂时不是问题。
    在绝大部分地方仍旧停留在真正的封建制甚至奴隶制、原始社会的这个时代,朱厚熜在御极二十载、关注科技和生产力提升已经有初步成果之后,着手明确更先进的、更有利于进一步解放生产力的制度。
    难道把更先进的制度推广出去,不是一种进步?
    只不过,目前要推广出去,要保障大明的利益,也必须做一些适当的改造,有一个相对平滑一点的过渡。
    那就是仍旧需要在每一个地方,有那里的百姓熟悉的君主,是大明信得过的君主。
    大国策会议暂时秘而不宣地继续召开,可是大明积攒多年的国力,许多不同身份的人群,终将被鼓噪起来。
    不仅仅是朱厚熜自己的子女,宗室里的各藩也许也有机会——大明周边可以分封的外藩实在太多了。
    而初尝商禁放松甜头的商人、士绅,又将如何躁动?
    夏言和唐顺之两人私聊了许久,他们更加清楚这会给大明将卒带来多大的红利——虽然不是在大明,但每一个外藩国度里,哪能少得了一套勋爵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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