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师看出她没什么兴趣，便也不再多说，指了指旁边单独隔出来的小隔间：“咱们去换衣服吧。”
    “咱们？”换衣服还要两个人？
    “那衣服换起来很麻烦，你肯定不会自己穿。”
    剧本上没有写孟婆穿的衣服是什么模样。
    裴宴进去一看，倏然一愣。
    ——隔间里挂着一身襦裙。
    上衣是深蓝色，下裙则是带暗银纹样的藏青色，还配了一条银纹的襻膊。造型师说：“靓女，你先套上，带子我给你系。”
    “不用。”
    “啊？”造型师还没反应过来，隔间的帘子已经被拉上。她挠挠头，都是女的，有什么害羞的？
    阴曹地府，时空交错，孟婆饭馆也不例外。导演为了体现孟婆小饭馆里的时空交错感，特意给孟婆设置了这么一套衣服。
    这套襦裙还是花大价钱租来的，十分精致，样式是完全仿照古制，比市面上的汉服都要复杂不少，当时造型师都学了老半天，才知道这麻烦玩意怎么穿。
    要是不会穿扯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造型师一咬牙，干脆说了声抱歉直接拉开帘子，结果倏然一愣。
    这么短短的一会时间，裴宴已经将襦裙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襻膊。
    这套襦裙，对现代来说已经足够繁复，但对古代人来说，是并不算特别复杂的家常款，在宫里头一般只有小宫女才会穿。
    她升上五六品的时候就开始穿女官服，更加繁复华丽，不过因为出宫时穿过几次，穿法还记得清楚。
    而襻膊更不用说，从前每天都会用到。
    所谓襻膊，其实就是一根很长的布带。在脖子上挂上，随后在两边手臂各绕一圈，两头绕到背后交叉，随后扯着绳子的两头，从肩膀上绕到前面去，最后穿过腋下绕到背后打结，就可以把上衣宽大的袖子绑起来，不影响干活。
    她从前每天烹饪，都得戴这东西，否则宽袍大袖，根本没法干活。
    裴宴将袖子整理好，抬起头。
    那一刻，造型师感觉，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一个古代美人，透过遥远的时空，向她看来。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裴宴抬起眼睛，看向她：“怎么？”
    造型师猛地回神：“啊……没事。你居然会穿这个？”
    裴宴笑了笑：“习惯而已。”
    造型师挠头，难不成这小饭馆老板其实是汉服狂热粉？
    不过她身上这种古色古香的气质也确实很适合汉服，哪怕当常服穿，似乎都不违和。
    她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心想，美丽的东西，果然冲击力很强。
    裴宴看了眼旁边的镜子，刚才虽然化了妆，但没有穿上相应的衣服，现在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倒是真的有种恍如隔世感。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往房车外走去。
    裴氏食府客堂内，导演正在给饰演女主夏柠的女演员邹芮讲戏：“设定上，孟婆是个大美人，所以哪怕此刻夏柠还浑浑噩噩，但是看到她的时候也呆了一瞬，随后神志变得清楚不少——哎，没错，就是你现在这种呆呆的样子，表现得很好。”
    导演一顿。
    怎么感觉，好像邹芮不是演戏，是真呆？
    懵逼回头，看到裴宴的时候，也愣住了。
    刚才在房车里空间狭窄，现在在明亮又古色古香的客堂里，更能清楚看见裴宴的样子。
    她不施粉黛，一身襦裙，银纹襻膊把袖子扎起，黑发松散挽起一半，其余柔顺地垂下。
    人声鼎沸中，她好像穿越时空而来，和周围的空气，都有种淡淡的，宛如隔世的疏离感。
    邹芮如在梦中，喃喃自语：“你们上哪找来的孟婆？”
    导演也恍惚道：“碰巧找到的……白总监，我们真是发大了。白总监？”
    白宜年猛地回神，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径自朝裴宴走去。
    这仅仅是他的下意识行为，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宴看他朝自己走来，露出个疑问神情。
    旁边看见裴宴，很兴奋地跑回来的谢望舒也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白宜年像是从梦中惊醒：“很适合你，既然准备好了，就尽快开始准备吧。”
    白宜年一声令下，整个剧组都动起来，场务让群演准备走位，灯光师也开始挂上打光板。
    趁着还未正式开始开拍，导演过来亲自给裴宴这个素人讲戏，顺带告诉她一会儿怎么走位，怎么用余光注意摄像机的位置。
    摄像机开机，每一秒都是钱。不过裴宴到底是素人，导演都已经做好了废掉十几二十条的准备。
    裴宴自然不好说自己有经验，只耐心的听着，还跟着走了几次走位。
    这会儿其他演员也都准备的差不多，导演有些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还是宣布开始。
    开机的一瞬间，导演就意识到他这个客串是真的找对了。虽说不至于像影帝影后那样魄力十足，但裴宴的镜头感似乎很好，瞬间就找到了镜头，摆出了完美的姿势。
    导演本来吊的高高的心落下了一点，他常出一口气，正式宣布：“开始！”
    第64章
    裴宴出场的戏份一共有七八场, 本就不多，要拍的戏份还都千篇一律，简单来说，就是做菜。
    《活无常》改了设定后, 没有孟婆桥, 只有孟婆小饭馆。孟婆做的也不仅仅是孟婆汤, 还有各种各样的饭菜。
    做菜的内容，导演出于视觉和方便考虑，先选择了她本来的六份套餐, 另外还加了个花里胡哨的“金丝炒饭”。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镜头落到女主演邹芮身上。
    刚死不久的夏柠跟其他鬼魂一样, 浑浑噩噩地被青衣琴声吸引到孟婆小饭馆, 随后因为看到孟婆而获得一丝清明, 环顾四周，发现这小饭馆里坐的竟然都是跟她一样的鬼魂。
    大多是和她一样的现代鬼，死法多样。
    有满脸鲜血死于意外的，有头顶光秃、瘦骨嶙峋死于重病的，甚至还有面容浮肿的淹死鬼, 当然也有不少头发花白的老人。
    奇怪的是，这些现代鬼里面还夹杂着几个民国打扮、古代打扮的鬼魂，整个小饭馆给人种时空交错的奇幻感。
    夏柠坐了半天，浑浑噩噩的鬼似乎都知道要做什么, 反倒是她有些迷茫。最后还是学着她旁边民国打扮的老鬼，跟小二青衣点了一份金丝炒饭。
    这时候，镜头从夏柠身上, 转到孟婆身边。
    裴宴余光注意着镜头，估摸着差不多了, 便转过身，开始做菜。
    她的动作极其漂亮。
    菜刀如同在舞蹈一般轻快，她将香葱切花，上好的云缜火腿切丝，虾仁切丁，随后打两个鸡蛋，蛋清和蛋黄分离，把蛋黄打散。
    先将虾仁焯水，随后热锅热油下入蛋黄，顺时针搅动。金色的蛋黄液在油里浮动，直到蛋黄变成丝状后捞出。
    蛋黄丝和火腿丝炒香，下入米饭炒散后下入虾仁，用盐、生抽调味，最后下入一大把葱花，这金丝炒饭便完成了。
    金色的蛋丝夹杂在白色的米饭当中，金黄诱人。
    热腾腾的金丝炒饭端出，夏柠身边的民国老鬼吃了一口，瞬间又哭又笑，似乎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咱现在眼前。他大口大口把一碗炒饭吃完，随后站起来，顺着乐声的指引，走出门外，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夏柠被那金丝炒饭馋得不轻，不停咽口水。
    等自己的上来了，也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大口大口，并非演技，而是真情实感。
    邹芮本以为自己多少得带点装，没想到这炒饭竟然这么好吃！粒粒分明，香得要命，怪不得刚才演民国老鬼那群演吃得那么欢。
    一口饭下去，所有的过去如走马灯般出现在她眼前。
    童年，少女时代，青年时代……
    最后，她回忆起自己死前一刻的情景。
    她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出租屋，结果在楼道里，被人捅了一刀。
    她并没有看清凶手是谁，也想不通谁恨她到这种地步，一时满脸迷茫。
    “你是纯阳体质？”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夏柠抬起头，发现是那个叫青衣的小二女鬼，正歪头看着她。
    “什么是纯阳体质？”
    “就是生于阳月阳日阳时的人，这样的人，百鬼不侵，”青衣说，“可惜现在阳间天师式微，没有天师，只有江湖骗子。若在百年前，你这样的体质，肯定会被各大高人争抢。”
    青衣看了后面孟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对，对，是孟婆大人叫我来的。孟婆大人问你，你想完成未了的心愿吗？”
    夏柠没回过神来：“孟婆——这里是孟婆桥？”
    “不是孟婆桥，是孟婆小饭馆，你进来时没看到牌匾吗？”青衣翻白眼，“孟婆桥那是几百年前老发头的事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未了的心愿。
    夏柠迟疑道：“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青衣：“孟婆大人算到，杀死你的凶手现在还潜逃在外，没有被警方发现，如果你不做什么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
    夏柠：“可是我已经死了，还能做什么？”
    青衣：“你很幸运，孟婆大人看出你体质特殊。现在地府也缺人，你这天赋，可以给阎王大人办差。去找阎王大人吧，告诉他，是孟婆大人让你去的。”
    “去吧，还阳的机会可不是年年有的，你的人生路还长呢——喏，再喝了这碗汤，等你还阳的时候，之前炒饭的效果就能被抵消。”
    那是一碗浓白的鱼汤，用新鲜的鲫鱼熬的，里面白嫩的豆腐起起伏伏。
    夏柠咕嘟咕嘟喝完了，被鲜美的味道搞得打了个激灵，跟青衣道了声谢，随后犹豫了一下，远远地向孟婆鞠了个躬。
    孟婆依旧只顾着炒饭，但是夏柠走后，她却略微侧了下脸，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青衣注意到这一点，笑道：“孟婆大人总是这么好心。”
    这时裴宴说出她唯一一句台词，声音低沉：“不过是活太久了，解个闷而已。”
    青衣只捂嘴笑着。
    “cut！”导演喊了一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