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行?宫这日落了层薄雪。
翠微原想着此番回宫备嫁, 年?后成亲,兴许再不会回此,应仔仔细细整理了行?李才好?。
萧窈却道“不必”, 只令人带了为数不多?的, 轻车简从回了皇城。
兴许是吸取早前?钟媪的教训, 内司这回再送傅母来时,精挑细选了温顺、有耐性的, 生恐重蹈覆辙触她霉头。
重光帝亦下?旨, 复召班漪入宫, 为公主备嫁。既是为了教萧窈料理庶务, 也为陪伴, 令她能?够更安心些。
这场从定亲开始就备受瞩目的亲事, 自上而下?, 无人敢怠慢。
皇室宗亲成婚, 从来由太常寺拟定章程、礼数,而太常寺之事, 总要从崔循手中过一遭。以致于属官们无不兢兢业业,精益求精,唯恐有何疏忽之处,令少卿大人不满。
饶是如此,却还是被挑剔数回。
吕寺丞就没遇上过这样为难的差事, 暗暗叫苦不迭, 除夕前
?几日还在翻阅典籍查旧例,遇着难得来官署的谢昭时没忍住抱怨了句。
谢昭神色自若听罢, 同他笑道:“你们在这里没日没夜忙到年?后, 也不如托人到公主面前?提一句。”
吕寺丞大为震惊,将信将疑。
谢昭道:“你若不信, 那便罢了。”
吕寺丞瞻前?顾后半晌,看着书案上的一叠废纸,到底还是动了心思,令人交接事务时只会内司宫人,请她通融通融。
年?节又至,阳羡长公主循例来建邺拜会。萧窈如先前?所?约,引她前?往栖霞山,看看重建后的学?宫究竟是何模样。
在学?宫留了足有大半日,回到朝晖殿时已?近黄昏。萧窈瞥见傅母呈上的金钗时,不由一愣:“何意?”
“这是今日交接庶务时,太常典簿所?赠。老奴不敢私藏,故而请公主过目。”傅母恭谨道。
“太常典簿……”萧窈眉尖微挑,“他托你做什么?”
傅母一字一句复述道:“只说是,近来同为公主筹备大婚,必是十分辛苦。”
话音刚落,长公主已?笑出声。
萧窈也随即反应过来,捧着茶盏,哭笑不得。
“怕是当真辛苦为难,才动了心思,讨饶讨到你这里。”萧斐虚虚点?了她一下?,笑道,“倒也聪明。”
“既送了你,安心收下?就是,你这些时日当差的确辛苦了,”萧窈吩咐傅母一句,饮了口茶,又向青禾道,“叫六安去太常寺走一趟,告诉他,成亲之时的礼节不要太过繁琐,我嫌累,也怕届时慌张,记岔了不好?。”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喻。
青禾应下?,正欲出门?传话,萧窈又道:“且等等。”
她按着小几起身,在书案后落座。随手取了张花笺,提笔写了几句,交予青禾:“将这个送去就是。”
其?实与她方才吩咐的话没什么不同,只是要人转述,与亲笔写下?,在崔循那里的分量全?然不同。
萧斐若有所?思打?量她。
萧窈抿了抿唇,没话找话道:“我昨日才知,六叔父今回来建邺,阿棠未曾随行?。”
虽说昨日才得准确消息,但先前?多?多?少少也有预想。因早些时候,萧棠已?然成亲,嫁给了东阳王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婿。
萧窈令人送了一大车贺礼过去。
那时便知道,她八成是无法再来了。
“听六安说,这回带的仿佛是他家四郎,萧霁。”萧窈凝神想了想,“还有年?纪最小的女郎,枝枝,尚不足五岁。”
萧窈听萧棠提过,却不曾见过。
萧斐垂眼饮了口茶,笑道:“我早些年?曾见过他家四郎,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你若得空,见见他也好?。”
萧窈瞥了眼小几上的绣筐,叹了口气:“改日吧。”
以她的身份,自是不必如寻常人家的女郎那般,自己动手绣嫁衣,内司早就安排得宜。
但依从前?的惯例,不能?一针不动。
哪怕只是绣上一瓣花、一支凰羽,也算是全?了好?意头。
这可当真是为难她。萧窈从来没觉着自己的手这样笨拙过,用来练习的帕子绣坏好?几张,依旧歪歪扭扭的。
傅母未曾苛责半句,还会挑出其?中微不可察的进益出来,夸上两句,倒是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练下?去。
真正见着这对兄妹,是除夕这日午后,在御园中。
萧霁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相貌未曾完全?长开,犹带青涩,身量也只比她略高些许。
萧窈只看了眼,目光就被牵着他衣袖的小女郎所吸引,试着唤了声“枝枝”。
小女郎着粉裙,梳双丫髻,生得软软糯糯、玉雪可爱。并不怕生,松开自家兄长,向她张开手,软声道:“美人姐姐。”
“枝枝,”萧霁纠正她,“这是公主……”
话音未落,萧窈已?经俯身将人抱了起来,含笑道:“不必见外。如阿棠一样,唤我一声‘阿姐’便是。”
萧霁道了声“是”,又取出一封书信给她:“启程前?,棠姐叫我带封信来。”
萧窈怀中抱着萧枝,令青禾先接了,又问?:“你们这是从祈年?殿来?”
“今日入宫,随父亲拜见圣上。”
萧窈猜到,八成是自家阿父与叔父有正事商议,便打?发了他到御园闲逛。故而也没去祈年?殿打?扰,向萧霁道:“既如此,我带你们四下?看看。”
逛了会儿,在湖边亭中歇下?时,枝枝的视线被她鬓发上那只轻巧灵动的蝴蝶珠花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
萧窈随手取下?,逗她开心。
“棠姐姐说起过公主姐姐,”枝枝坐在她膝上,抬手比划了下?,撒娇道,“枝枝也想要那样的小雀。”
萧霁适时解释:“枝枝很喜欢棠姐院中养着的那只小雀,时常去看。棠姐曾告诉她,这是昔年?自公主这里得的,她便一直惦记着。”
萧窈迎着她眼巴巴的目光,失笑道:“我表兄那里养着些,等开春令人去问?问?,若还有,便送一只给你。”
枝枝那双杏眼立时亮了。
萧窈才问?了句“饿不饿”,抬眼间,却发觉崔循不知何时竟也来了御园。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凉亭石阶下?。
自行?宫一别,至今已?有半月。
萧窈轻咳了声,自顾自向萧霁介绍道:“这是崔少卿。”
萧霁尚未来得及开口,坐在萧窈膝上枝枝却“啊”了声,恍然道:“是公主姐姐的夫婿!”
说着,甜甜地?唤了声:“姐夫。”
萧窈:……?
崔循:?!
萧霁忙道:“不得胡言。”
枝枝年?纪小,只记得听大人们提过此事,却并不知还得等到成亲之后才能?顺理成章改口。顿时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可我从前?这样,棠姐夫就会悄悄给我糖。”
萧霁哭笑不得,想要纠正她,此情此景却又实在并不合适,只得暂且按捺下?。赔罪道:“舍妹年?幼无知,还望见谅。”
枝枝愈发委屈。
萧窈摸了摸她的鬓发,安慰道:“无妨。”
“童言无忌。”崔循含笑问?,“小女郎喜欢怎样的糖?”
枝枝一扫阴霾,亮晶晶的眼看向他:“杏酥糖!”
萧霁扶了扶额,欲言又止,
崔循颔首:“我记下?了。”
恰有内侍来传话,说是祈年?殿议罢,请四公子与女郎移步。萧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枝枝依依不舍,直到萧窈承诺晚些时候去找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萧窈一回头,对上崔循含笑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脸颊,小声道:“你不会当真打?算送糖给枝枝吧?”
“不能?言而不信。”崔循话说得正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
萧窈横他一眼,想了想,只得叮嘱道:“若当真要送,不可送太多?。”
若不提醒,她真怕崔循能?送去一大箱杏酥糖。
果不其?然,崔循问?道:“为何?”
“小孩子是不能?多?吃甜食的,”萧窈舔了舔齿尖,同他解释,“我少时嗜甜,也会缠着阿姐她们要糖,可若是吃得多?了,便会牙疼。纵是请医师来看,也不见得立时有效,总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
崔循不喜甜食,再者,自少时起自制力就很好?,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会毫无节制,故而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原本对孩童也谈不上喜欢,并不会有人敢浪费他的时间讲起这种?微末小事,以至于在萧窈刚提出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专心致志听她讲完少时“好?了伤疤忘了疼”,惹得自家阿姐生气的往事后,温声道:“我记下?了。”
这只是一件小事,崔循的态度却莫名显得郑重其?事。萧窈不明所?以,只干巴巴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