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萧窈并不缺银钱。
    重光帝如今只她这?么一个女?儿, 视若掌上明珠,自然不会?亏待。又思虑着是嫁入崔氏,唯恐嫁妆少了受人轻视, 几乎是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给她当了陪嫁。
    而当初定亲, 崔氏送来的聘礼也极为丰厚, 礼单长得能生?生?将人看花眼。
    重光帝看都没看,原封不动令她带走, 充作嫁妆。
    如此一来, 纵然世家大族的女?郎出嫁时的排场相比, 也不遑多让。
    萧窈自知不是什么经营生?意的能手?, 也没工夫为这?些费心, 便?悉数交由翠微、六安她们?打理。
    只每季问上一回, 心中有数就够了。
    那些嫁妆足够她随心所欲挥霍, 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眼都不用眨一下。
    只是萧窈少时起,吃穿用度皆有限。
    她那时犹在武陵, 重光帝不似江夏王那般不折手?段,恨不得对百姓敲骨吸髓,是个素有宽厚名声?的闲王。
    故而虽衣食无忧,却算不上大富大贵。
    以?致到如今,哪怕嫁妆多不胜数, 一听朝颜坊的首饰价钱, 萧窈依旧隐隐肉疼,只觉实在不划算。
    崔循却并没这?些顾忌。
    萧窈倚在书案旁, 托腮打量着他:“此话当真?若我去看了, 哪样都喜欢,什么都想要可怎么办?”
    “那便?都要。”崔循道。
    萧窈摇头, 轻笑道:“等哪天我将家财败光了,长公子要如何是好?”
    且不说崔家底蕴摆在那里,崔循知她性情,并非那等挥霍无度之人,也知萧窈这?话不过是同自己玩笑。想了想,亦笑道:“若有那么一日,我便?只好收些润笔费,卖些字画,赚钱养家了。”
    时下附庸风雅者不在少数,有人甘愿重金求购字画,却苦于没有门路。
    “我听师姐提过,”萧窈眼前一亮,“谢昭从前名声?在外?,偶尔便?接这?活,一副字画赚百金,还得旁人好声?好气地?央求几回才肯动笔。”
    这?是从前班漪讲给她听的趣事?。
    萧窈那时大为震惊,感慨谢昭单靠这?一项便?可发家致富,得知他一年只肯接一两回,还曾惋惜。
    后来才回过味,这?是“物以?稀为贵”。
    她兴致勃勃,崔循却似是不经意道:“谢潮生?的字画,不如他的琴。”
    萧窈其实并没品鉴过谢昭的字画,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点了点头:“单靠他的家世、名声?,便?足够有分量了。”
    又好奇道:“你可曾替人写过?”
    “不曾。”
    一来他并不缺银钱。纵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犯不着费这?些功夫。再者,也没人有这?样的情面?,能在他这?里代为说项。
    崔循并没解释,只言简意赅答了。
    但萧窈并非从前那等不同人情世故的小丫头,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缘由。饶有兴趣道:“若有人托我来求,你会?应吗?”
    崔循素来清贵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无奈,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萧窈又问:“那应开什么价钱?”
    见她当真煞有介事?地?盘算起来,仿佛将他当做棵摇钱树,崔循便?又抬手?将人捞入怀中,反问道:“卿卿以?为呢?”
    崔循的声?望摆在这?里,从前又不曾为人动过笔……
    萧窈稍加思索:“总没有比百金低的道理。”
    崔循勾着她衣带上的玉佩,若即若离,因她这?句回答笑了声?:“怎么就这?点志气。”
    “没有千金,还想叫我动笔?”
    萧窈:“……”
    他说这?话时,眉尖微微挑起,似笑非笑,与平日岿然沉静的模样截然相反,依稀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
    理智上,萧窈觉着这?样不好,有些太过倨傲。
    但情感上,崔循这?模样有些太过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愣是将自己看得脸热。
    还是马车停下,侍从回禀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才将她惊醒。
    萧窈挪开视线,拎着衣摆从崔循膝上起身?,几乎是着急忙慌地?下了车。
    崔循慢她一步。
    理好衣裳,拿起萧窈落下的大氅,下车时瞥了驾车的慕怆一眼。
    慕怆虽也跟在崔循身?边数年,但并不是柏月那等惯会?揣度上意的人,向来直来直去。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出自家公子仿佛有些不悦。
    垂首道:“小人何处不妥,还望公子示下。”
    崔循没说话。
    萧窈拢着大氅,抿着唇,闷声?笑得停不下来。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觉出不妙,咳了声?,勉强端正神色。
    但此时再要装乖已经没多大用。
    晚间,暖阁中烛火燃得比平日还要多几盏,虽算不上灯火通明,但足以?将一切照见得清清楚楚。
    萧窈被压在书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软声?讨饶。
    崔循将她手?腕并拢一处,只一手?便?轻而易举钳制了。持着支新开封的紫毫细笔,似是征询一般,问道:“为你作画,可好?”
    萧窈鬓上的钗环散落在地?,长发如流水般散下,闻言连忙摇头。
    此时无须多问,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画什么能拿出去变卖赚一大笔钱的画,再多想下去,脸颊从脖颈已绯红一片。
    她挣不开崔循的手?,只好小声?谴责:“你学坏了。”
    他从前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不该如此才对。
    崔循并未反驳,只问道:“谁教的?”
    萧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立时反驳:“我何曾教过你……”
    话还没说完,笔尖描摹过纤细的锁骨,缓缓向下。
    萧窈便?再说不出什么话了,紧咬着唇,才没叫狼狈的呻|吟溢出唇齿。
    但她并没能招架太久。
    崔循对她实在太过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样的力道拂过何处,会?令她难以?自持。
    身?体如紧绷的琴弦,在他手?下颤动不休,不多时便?溃不成军。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随手?撂开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将她从书案上抱了起来,哑声?道,“却引诱我……”
    “所以?合该偿还。”
    萧窈触不到地?面?,无着无落,埋头在他肩上咬了口,谴责道:“小气……”
    她此时有气无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着她的手?稍一松。
    萧窈惊叫了声?,手?忙脚乱将他拥得愈紧,意识到他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后,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稳稳托起她,额头相抵,“乖些,早点放你回床榻睡觉。”
    崔循说这?话时看起来颇为正经。萧窈犹豫一瞬,还是信了,软着声?音唤他“夫君”,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但还是错付了。
    到后来,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觉却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来时,萧窈独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已换了干净的中衣,浑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祸首早些时候已经入宫上朝去了。
    萧窈那时睡得正沉,毫无所觉,崔循便?没惊扰她,只留了句话叫婢女?转达。
    萧窈正偏头打量着肩上留下的红痕,磨了磨牙,后悔昨夜没狠狠咬他一口才算。听了青禾的话,懒洋洋撩起眼皮,没好气道:“他说什么?”
    “公子说,书房博山炉后的书架顶层,有一锦盒,其中放着幅他早些时候的画作。”青禾回忆着崔循的话,逐字复述,“夫人若有兴趣,可以?一看。”
    萧窈惊讶过,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说是从前的画作,不肯说清楚究竟
    是什么,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却又要添那么一句,仿佛看不看都随她。
    欲盖弥彰。
    青禾觑着她的反应,问道:“可要柏月取来?”
    “罢了,”萧窈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撑着坐起身?,“待用过饭,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饭,过问庶务。
    一上午便?这?么消磨过去,临近晌午,才终于有闲工夫去取画。
    崔循的书房常人不得入内,纵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着人洒扫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随意翻看。
    于萧窈而言,倒没什么顾忌。
    她从前闲暇无事?时,百无聊赖,便?会?到崔循书房来转一圈,挑两册感兴趣的书回去看。
    无需知会?登记,比在学宫藏书阁时还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缘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层倒是未曾翻看过。
    她并没要仆役帮忙,踩了踏几,依着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书架最?上层的锦盒下来。
    锦盒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显然是许久未曾打开过,机括不大灵敏,声?音听起来有些钝。
    其中竟当真只放着一卷画,再无其他。
    束之高阁的画作,而非悬于壁上,显然是崔循自己并不想常看,却又偏偏要她来看。
    萧窈嘀咕了句,漫不经心解开其上系着的丝條,慢慢展开。
    纸上绘的是冬日场景。
    草木萧落,枝干上覆着落雪,湖水结着层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边身?披大红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着积雪,衣摆散于雪地?,像是绽开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却叫人莫名觉着,她应当是欢快愉悦的。
    与旁人收了润笔钱,正儿八经画的景致图景不同,眼前这?幅画更偏于写意,像是一时兴起的信手?之作。
    却又不能说不用心。
    哪怕萧窈于书画一道没什么造诣,也能看出来其中蕴着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致,实则一板一眼的画好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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