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道游廊,吴嬷嬷正端着解酒汤进了院门,穿过中庭,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祁楚枫的房门。
床幔低垂……◎
隔着几道游廊, 吴嬷嬷正端着解酒汤进了院门,穿过中庭,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祁楚枫的房门。
床幔低垂,一动不动。
往常这个时辰, 祁楚枫早已起床梳洗完毕, 吴嬷嬷见状便微微有点担心。
轻轻把解酒汤放桌上, 吴嬷嬷走近床边,拢起些许床幔, 正看见祁楚枫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活脱脱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原来你醒了,也不吭一声。”吴嬷嬷嗔怪道, 替她将床幔尽数拢起, “多大了,还赖床。”
祁楚枫支起上身, 用鼻子嗅了嗅,皱眉道:“又是陈皮醒酒汤!我不爱喝这个,弄点荸荠水就好。”
吴嬷嬷边拿衣衫给她披上, 继续责备道:“伤还没好就去喝酒,还指望醒酒汤好喝。醉成那样,好在有军师把你背回来。”
“没喝多少, 就是困了。”祁楚枫抿嘴一笑,问道, “月臣一路背我回来?”
“是啊, 说你在墓园里头。”吴嬷嬷戳了一下她脑门, “一个人大半夜地跑墓园去, 也不和底下人说一声, 胡闹。”
祁楚枫拢了拢衣衫, 拉吴嬷嬷坐下,手搂过去,舒舒服服地靠在她肩头,在她耳边悄悄细语:“嬷嬷,月臣说不走了。他说,这辈子都不走了。”
吴嬷嬷笑了,侧头看她:“不和军师置气了?”
“让他留下,到底对不对?”祁楚枫迟疑着,“嬷嬷,我又担心耽误他,毕竟咱们北境也不算是好去处。”
吴嬷嬷用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是不是好去处,不在于地方,而在人心里。当初你娘嫁到北境,家里人也是舍不得,时不时就派人来接你娘回去住。可每次你娘住几日就直说要走,还说北境这里好那里好,连北境的月亮都比京城亮……”
祁楚枫听得噗嗤一笑:“娘真的这么说?”
“是啊,所以说,这人的心在那里,那里就好,别的地方就是再好也没用。”吴嬷嬷柔声道,目光投向梳妆台,仿佛又看见了楚枫的娘亲在揽镜梳妆。
祁楚枫听着,心中一动,不知不觉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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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料峭,军营之中,烈爝字号的绛红旗帜烈烈飞扬。
旗下,战马奔腾,烟尘滚滚,兵士们的战袍隐在其中,雪亮的兵刃迎着日头,闪闪发光。
祁楚枫带着右路军来的宋怀民和万励在校场转了一圈,讨论了一下右路军所擅长的兵刃和战术。很快又兵士来禀,负责马场的几名校尉正在大帐候着。
“树儿,你带老宋和老万,把年初新的那套操练给他们瞧一遍,若是一遍不够就两遍。”祁楚枫招手唤来赵春树。
赵春树领命,带着宋怀民和万励往更深处的校场去。
见赵春树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在宋万两名老将军面前,未免欠了点礼数。祁楚枫摇摇头,想着回头得好好说说他,闹情绪也得有个限度,边想着边匆匆赶往大帐。
掀开帐帘,四名马场的校尉齐刷刷起身朝祁楚枫施礼,祁楚枫的目光却率先落在一旁的裴月臣身上——往日他素来只穿寻常布衣,今日却破天荒穿了一袭带有绛红色的衣衫,虽不是正规军袍,也算是带上了烈爝军的色彩,叫人眼前一亮。
“月臣,你……”祁楚枫开口便想问他。
裴月臣示意她看向四名校尉。
毕竟是军中大帐,不能失态,祁楚枫只得先转向校尉们,先听他们各自报上预估所能征集到的骡马数量。
“怎么才这点骡马?我记得五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数,这几年下来,它们都不下崽吗?”祁楚枫皱眉道,数目与她之前预计相差甚大。
其中最为年长的校尉站出来答道:“这几年有不少人到北境开荒,骡马根本不够用,别说下的崽,就是二十几岁的老马都有人要。”
“你们就全卖了?”祁楚枫恼火道。
“……将军息怒,我们哪里敢全卖了,也留了一些的。”年长校尉道,“就是,没想到将军要得这么急,一下子凑不出来。但是战马绝对管够,而且这几年也培育出了更耐久、更适合长途奔袭的战马,将军您之前不是夸赞过嘛。”
“没问你战马,我现下要骡马。”祁楚枫问道:“多久你能凑出来?”
“若能提前一两年开始准备的话,就好办些。”年长校尉诚恳地将她望着。
“一两年,指着你下崽是吗?!”
祁楚枫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就预备砸过去,四名校尉连忙要躲闪,幸而裴月臣眼疾手快,连忙拦住她。
“当心你的伤。”
他道,把茶壶从她手上取下来,顺便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祁楚枫接过茶便仰脖一饮而尽,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怒瞪着马场的校尉们:“马场本就是肥差,你们素日里那些进项,我不查不等于我不知晓。想着你们平日也辛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下居然弄得骡马都凑不够两万匹,是觉得本将军好糊弄是吧?”
四个校尉都不吭声,挨着角落站。
“现下怎么办?”祁楚枫恼怒地看着他们,“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怎么卖出去的,怎么给我买回来。”
校尉们一惊,本能地,为难地,求助地看向裴月臣。
祁楚枫重重一拍桌子:“看月臣干什么,看谁都没用。”
裴月臣不便说话,仅以眼神示意,要他们先走。
“卑职……领命!”校尉们会意,也不敢再多言,向祁楚枫施礼告退,飞一般逃离大帐。
待他们尽数出了大帐,祁楚枫才一旋身,目光探究地投向裴月臣,道:“你是不是给他们打眼色了?”
“马匹一下子凭空变不出来,你逼他们有什么用。”裴月臣边剥核桃边道,“在北境骡马原就用得少,马场繁殖也是留着备用,一年两年还好说,七八年下来,自然会懈怠,也是人之常情。你每回去马场,关注的也是战马,何曾看过骡马。”
闻言,祁楚枫语塞片刻,然后皱眉看裴月臣。
“而且,老百姓到马场买骡马,是信得过烈爝军,如今你出尔反尔,又要买回来,有损烈爝军在北境的声誉。”裴月臣接着劝道,“为了几匹骡马,不值得。”
“……不是几匹,是近万匹。”祁楚枫烦躁道,“到时候大军开拔,辎重粮草跟不上,你说怎么办?”
裴月臣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入她手中,平和道:“急是急不来的,慢慢再想想,总归会有法子。”
“我哥那边估计也玄……”
祁楚枫喃喃自语,将核桃仁放入口中,抬眼复看见他身上的衣衫,随即想起进门时想说的话,唇边漾开笑意:“你这衣衫,是哪里来的?”
“你不记得了?”他反问她。
祁楚枫怔住,盯着衣衫看了一会儿,仍是摇摇头。
裴月臣笑道:“这是我初来北境时,府里给我准备的衣衫。”
“啊……”祁楚枫终于想起来了,“可是你一次都没穿过,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颜色。”
裴月臣微微一笑,伸手又拿了一个核桃。
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祁楚枫笑着追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穿它?”
此时,她身上便是一袭绛红军袍,与他领口袖口的绛红,两下里相互映衬,裴月臣看在眼中,答道:“既然已经是将军府的人,自然也该像个样子。”
“我早就拿你当自己人,想不到你一直拿自己当外人。”祁楚枫轻叹摇头,未等裴月臣开口,转而嫣然一笑,“不过,现下也不算迟,本将军就不和你计较了。”
“多谢将军宽宏大量。”裴月臣笑道。
祁楚枫此时方才坐下,目光却一点都没离开过他,过了片刻,偏头笑道:“你穿这个好看!”
被她看得难免有点不好意思,裴月臣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谈正事道:“药材一事,老邢和我聊过,说你预备派人去京城采买?”
“你想去?”祁楚枫挑眉。
“不是,”裴月臣道,“我是在想,与其专门派人采买,为何不让药材商直接供货。”
暗忖他的言语,祁楚枫眉毛挑得更高了:“你是说,你的黎月妹妹?”
她的语气透着几分古怪,裴月臣微微一怔,一时来不及多想,便点了点头:“她夫家多年经营药材,一则药材的品质有保证,二则家中又有商队,一应厮役和骡马都齐全,如此咱们就不用费事。”
他所言倒是有理,祁楚枫沉吟片刻,又歪头瞅他,偏偏不说话。
“怎么了?有不妥之处?”裴月臣一头雾水。
祁楚枫慢悠悠道:“我是在想,你这究竟算举贤不避亲?还是算假公济私?”
裴月臣无奈地看着她,叹道:“……可想明白了?”
“没有。”祁楚枫一笑,“不过看在此事可行,而且还是个好主意的份上,我便算你是举贤不避亲。”
“算算日子,她家的商队也应该在往北境的路上。”裴月臣思量着,起身道,“我再请人去传个话,请她务必尽快前来。”
“原来你一直在算日子……”
祁楚枫低声嘀咕着。
“嗯?”裴月臣没听明白。
“没事。”
祁楚枫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如此道,待他出了大帐,才冲着帐帘哼了哼。
将军府中,崔大勇扛着梯子经过游廊,路过程垚院子时,忽被人唤住。
“崔总管?”
被梯子别着,崔大勇艰难回头,然后看见了笑容和蔼可亲的程垚:“……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