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在他怀中,暖意浓浓,原本被凉风压下去的酒劲复缓缓上头,困意渐起,为了不睡着,祁楚枫东一尽◎
偎在他怀中, 暖意浓浓,原本被凉风压下去的酒劲复缓缓上头,困意渐起,为了不睡着, 祁楚枫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裴月臣闲聊。偏偏她说话又不老实, 她的头发就在他的下颌处蹭来蹭去, 弄得他怪痒痒的,过得片刻, 便得替她拢一拢头发。
忽想起今日他来不及说的话,祁楚枫抬首问道:“对了,你给树儿的贺礼是什么?”
“盘龙枪法。”裴月臣道。
“三十六路盘龙枪法!”祁楚枫吃了一惊, 坐直身子, “枪谱吗?这些年,怎得我从未见过这本枪谱?”
裴月臣笑着, 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都在这里,我也是最近才把枪谱绘出来,除了心法和招式, 还有我自己的心得小注。”
“你竟拿这个当作贺礼……”祁楚枫着实料想不到。盘龙枪法,自裴月臣来北境之后,从来不见他使过, 即便是教授祁长松枪法,也从未见他传过此套枪法。祁楚枫原以为, 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再提及三十六路盘龙枪法,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用它来作为赵春树的贺礼。
似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裴月臣笑了笑道:“从前不教长松, 因为长松内力有限, 若硬是要教他, 怕他反而因此受伤。”
“我哥那性子……”祁楚枫无奈地摇摇头,祁长松在武学上确实懒散,爹爹在世时,亦是拿他没有办法,好在祁长松为人宽厚又不失威仪,是个带兵的料子,爹爹方才没有苛责于他,“不过,树儿的内力虽好,但他素来用刀,枪法上可生疏多了。你这个贺礼贵重是贵重,在他手中,还是可惜了。”
闻言,裴月臣只是笑,也不作声。
只片刻功夫,祁楚枫已然反应过来:“你是想着,可以给云儿?”赵暮云昔日在京城便曾拜名师,学了一身精湛的枪法。中原武学,师门派别尤其讲究,裴月臣此前虽有心传他盘龙枪术,却碍于他的师门,不便传授,今日正好借树儿大婚,送出此套枪术。
“树儿不练,可以给云儿,这是他们兄弟情谊,便与我不相干,云儿也不必承我的情。”裴月臣含笑道。
祁楚枫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她并不在意他将这套枪法传给谁,她在意的是,他可还愿意重拾这套盘龙枪法。沥雪枪虽然重新回到他的手上,却始终没有见过他用过……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沧浪亭周遭的青肤樱已到了花季末期,夜风拂过,便有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她看着花瓣落在他肩上,禁不住想起那年大雪中的他。
“自那年京城之后,我也没再见过三十六路盘龙枪法。”祁楚枫怅然一笑,“看来,说不定能看见云儿使这套枪法。”
裴月臣转头看她,语气平静而自然:“你若想看,我随时可以使给你看。”
闻言,祁楚枫一愣,看向他:“……当真?”
“自然当真。”
“我……”她想都不想便道,“我现下就想看。”
“好!”
裴月臣丝毫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他随身并未带兵刃,顺手在近旁断了一截小枯树,折去枝叶,撩袍系于腰间,朝祁楚枫一笑:“比沥雪枪略长了些,你且将就看看。”
话音刚落,他持枪退开三丈,振臂一抖,身巨震,发出嗡嗡的鸣声。
“第一式,困龙得水;第二式,或跃在渊……”
只听他口中说道,枪尖急点,,又化作漫天星尘,忽而聚,忽而散。月光落下,能看见树上的花瓣被枪身带起的劲风催动,落得又急又密,他就在花瓣之中,舞得密不透风……
恍惚间,祁楚枫又看见了那年大雪中的他——
枪随意走,意随心动,刺,戳、点、扫、挑……
步伐飞旋,雪尘在他脚下腾出团团雾气。
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被枪身带起的劲风所挟,在他周身飞舞,如烟如雾。
寒星点点,银光灼灼,破雪而出……
“第三十六式,潜龙在渊!”
只听他沉声道,枪身攒出万点银光,继而高高抛于空中,祁楚枫心中猛然一紧,目光紧紧盯着那柄枪在花瓣中落下……
他单手牢牢擒住,轻轻巧巧挽了个枪花,这才收了枪,望着祁楚枫微微一笑:“小的学艺不精,看官若是满意,捧个钱场如何?”
见他肯复拾起盘龙枪法,想来是已经放下当年的心结,祁楚枫又是替他欢喜又是心疼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咕哝道:“……我可没钱。”
裴月臣丢开树枝,笑着看她,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轻声道:“那就捧个人场吧。”
“嗯?”祁楚枫不解,仰头看他。
裴月臣望着她,然后俯下身来,轻轻地亲了亲她。
祁楚枫脸一下子就红了,而且滚烫滚烫的,把头埋进他怀里,过了好半晌,才道:“其实,我也可以不要聘礼的。”
裴月臣拥着她,低低一笑:“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给。”
“嗯?”祁楚枫不解。
“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不了主,须得圣上点头。”裴月臣解释道,“以现下我的身份,圣上决计看不上,我总得……”
祁楚枫抬头看他,皱眉打断道:“就算他不许,又能拿我怎样。大不了我就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兵法有云,君命有所不受。”裴月臣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
祁楚枫闷闷答道:“你说,这句话不是说给将领听,而是说给君主听。”
“不错,这句话是希望君主能够信任出征在外的将领,相信他们的判断。为将者切不可将此话当真。”裴月臣道,“婚事看似与兵权无关,但一旦抗旨,圣上对你必生罅隙,后患无穷。”
祁楚枫低下头,其实她又何尝会不知晓呢,只是旁的事情她都能忍,唯独婚事她无法听从皇命。
裴月臣道:“这是一则,不能因我,让你和圣上生出罅隙,否则我有何面目去见老将军;二则,你的名声也是极要紧的,不能让人在背地里拿着话柄嚼舌根。”
“你样样只为我考虑,难道我能看着你去冒险。”祁楚枫急道,“你所说的聘礼,一定是战功对不对?这次南征,本就是一场硬仗,你若存这种心思,我如何敢让你去。”
“楚枫……”裴月臣安抚她道,“你忘了,半本兵书是我慢慢讲给你听的,其中道理我岂会不懂。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我怎会去做那等贪功冒进之事。”
祁楚枫不放心地看他。
“再者,你才是大将军,没有你的军令,我又怎敢擅自行动。”裴月臣笑道。
祁楚枫沉默了半晌,才道:“自古以来,就是圣心难测,你千万不可因此而以身犯险,不值得。”
“你放心,我知晓。”裴月臣道。
“纵使将来圣上不肯下旨赐婚,你我也……”祁楚枫本想说,你我也能相守终老,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对他不公,便不再说下去。
她虽未说出口,裴月臣却很清楚她想说什么。
“我自然守着你,只不过,若能有个名分,想来也不错。”他故意逗她。
祁楚枫噗嗤一笑,却知他话虽这么说,实则是在为自己名声着想,心下感动。
这一夜,两人在沧浪亭中谈天说地,直至天明之时,并肩看着红日自江面上喷薄而出,霞光万丈,驱尽雾气……两人方才同乘一骑,返回将军府。
此时的将军府,崔大勇正在焦急等待着,见着两人回来,连忙迎上前。
“将军,周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明旨终于到了,祁楚枫与裴月臣对视一眼,快步行入府中。
周云正在偏堂休息,他是日夜兼程,今晨堪堪赶至将军府,看得出神情之间颇为疲惫。
“周公公!”祁楚枫上前。
“祁将军!”周云连忙起身施礼,自怀中掏出圣旨,“我带来了圣上的旨意。”
祁楚枫连忙道:“公公稍候,容我先去更衣。”此时她身上所穿并非官袍,若是贸然接旨,生怕是对圣上大不敬。
周云拦住她道:“将军是戎马中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如今战事紧急,还是先接旨吧。”
“就依公公所言。”
既然他这么说,祁楚枫遂整理衣袍,然后撩袍跪下。堂中其他人等,裴月臣、崔大勇等人,也皆跪下,等候旨意。
周云展开圣旨:“朕膺昊天之春命,今有东魉独据一方,多历年所,与我为雠。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万万计。稔恶既深,朕不敢赦!今命祁氏楚枫,讨伐贼寇,在斯一举,永清东南!”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楚枫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颁过旨意,周云连忙将她扶起:“祁将军快请起。”
“听这个意思……”祁楚枫朝圣旨努努嘴,“圣上气得不轻啊。”
周云叹了口气:“上个月,东魉又占了潭城,龙颜震怒,已经下旨将领兵的段将军连降三级,若一个月内拿不回潭城,提头来见。”
“……”
祁楚枫默默地算了算日子,也不知道段将军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这位是裴先生吧?”周云突然看向裴月臣。
裴月臣上前见礼:“周公公。”
周云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当年在殿外,我与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先生想必不记得了。”
裴月臣笑道:“我记得,公公正是当年替我通传之人,一直也未有机会谢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