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沂川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那种心思。
姜珩由他养大,可性格却和他完全相反。
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还没长开,可五官已经透着明媚张扬的漂亮。
漂亮,却没有攻击性,谁看了都心生亲近。
陆沂川总能在姜珩身边看见许多人,男的、女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和任何人玩得很好。
陆沂川是特殊的,但没那么特殊。
陆家于陆沂川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在母亲的高压之下,他虽然看着与常人无异,可身体里的那根弦已经崩到了极致,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只有在姜珩身边,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陆沂川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开朗明媚的人,他就像是一棵顽强的杂草,哪怕被父母忽略到如此地步,依然在茁壮生长。
到如今,杂草长成了明媚的鲜花,姣好的容颜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陆沂川以为自己会开心,然而事实是:看着姜珩一日比一日还受欢迎,他的心情变得越发的糟糕。
因为总有人在吸引他的目光,可他只想他看着他一个人。
这种情绪不是忽然就来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复一日的积攒,到了现在,他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陆沂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能从常人的举止里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没有谁会对一个同性拥有那么大的占有欲。陆沂川知道,姜珩的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压制,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到最后,最先发现端倪的竟然是他母亲。
他高一时,那群人骂得不错,钱露的确是小三。
在钱露之前,陆城就娶过一任妻子。
但是那任妻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哪怕到后面生病住院,也没留下一个孩子。
钱露就是看中这点,用了些手段,怀上了陆沂川的大哥。甚至陆城的第一任夫人还躺在病房里,她就挺着肚子住进了陆家别墅。
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同样的,她也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既然能靠这个方法上位,那别人也能。
所以,在嫁给陆城后,钱露看他看得很紧。她不敢惹恼陆城,只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来观察他的感情状态。
总而言之,她对男人的情绪感知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状态。
陆沂川眼神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钱露并不意外陆沂川会喜欢上别人,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藏着隐忍爱意的眼神会落在姜珩身上。
一个……男人身上。
自从陆沂川长大后,钱露很少当着他的面发疯。在她觉得她还不能完全拿捏陆沂川时,她会选择在他面前适当伪装一下,哪怕这伪装很劣质。
陆沂川第一次在她眼底瞧见了赤裸裸的厌恶,和之前那种恨里夹杂着的隐约母爱不一样,这次,钱露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从未生过他。
钱露打他向来都是手边有什么就扔什么,不管东西是否尖锐。
瓷盘重重落在陆沂川肩膀上,几秒后,鲜艳的红洇湿他洁白的衬衫。
“陆沂川,我让你和姜珩玩,是让你笼络姜家。这十多年来,你对他这么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忍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笼络到最后,是让你惦记他的屁股吗?”
“我怎么就生了个变态!”
陆沂川垂着眼,安静地听她说,等钱露发泄完,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下。
不是因为钱露骂他变态,而是他终于知道这种怪异情绪的由来。
原来是……喜欢。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带着尖锐棱角的茶盘顿时朝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陆沂川偏了偏脑袋,没躲过,茶盘砸在他额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从他额角流下,那抹红短暂地激起钱露为数不多的母爱。
她蹲在少年跟前,掏出手帕擦掉他流下来的血,神色哀戚,“你告诉妈妈,是他勾引你的对不对?”
陆沂川沉默不语。
钱露呼吸一重,隔着手帕摁住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你说啊?说是他勾引的你?!”
他们隔得那般近,姿势像全下母子那样亲密,可两人的眼睛里都没了爱。
陆沂川像是感觉不到疼,良久,他低声开口,“到底是谁在勾引谁,母亲您不是很清楚吗?”
“我清楚?”钱露盯着他,“我为什么会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成了肮脏恶心的同性恋!”
钱露一用力,伤口的血流得更凶了,陆沂川的半张脸都被血红覆盖,密长的眼睫上坠着好几滴血珠。
隔着那些血珠,钱露精致的脸越发狰狞。
“您不是一直都清楚吗?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是您让我伪装,让我变得纯良无害,这样才能取得姜珩的喜欢,好一直待在他身边。”
“这些都是您教我的啊……”
他知道姜珩喜欢什么样的,于是他下意识就成为了那样的。
面具戴久了,陆沂川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性是什么样的。
而在今天,这副面具被他亲手摘了下来。
两米高的围墙下,他和姜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米,陆沂川死死捏着项圈才克制住心里的戾气。
他想,他不该给他那么多自由的。别墅还是太大了,大到才没几天,有的猫心思就开始野了。
他就应该把他关在屋子里,放在眼皮底下,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看着他。
这种情况在猫主动跳到了他怀里时依旧没有缓解。
陆沂川抱着猫转身,没管在围墙另一边还在试图爬过来的白猫。
姜珩在他怀里抬头,刚刚陆沂川那副仿佛随时能杀人的表情仿佛是错觉,才不过一会的功夫,他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表情。
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僵硬,如同一张面具。
姜珩顿了顿,伸出爪子勾了勾他的手臂。
“咪呜?”
陆沂川,你生气了?
陆沂川没反应。
他搂着猫回到屋子里,餐厅的桌子上还放着他刚刚做的小猫饭,刚炸出来的小鱼经过这么一会已经有点冷了。
阳光隐退,阴影沿着树梢漫延,回暖的屋子开始变得有些冷。
姜珩后知后觉,才察觉到陆沂川的情况不太对。他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跳出去,结果刚一动,男人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后颈。
他抬头,和男人垂下来的眼神对上。
那双眼眸漆黑一片,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见姜珩看过来,陆沂川弯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只是笑意半分不达眼底。
他一只手捏着姜珩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项圈从铭牌上面的字抚过。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是温柔,“我就做个饭的功夫,绒绒就不见了,是打算背着我去哪里?”
姜珩弱弱地叫了一声,表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陆沂川就这么看着他,既不生气,也不质问,而是把手里的项圈放下,伸过手去拿放一边快要冷掉的小鱼干。
他当着姜珩的面吃了口,笑着评价,“虽有点冷了,但入口还是很酥脆,出去玩了这么久,绒绒也该饿了。”
话音刚落,陆沂川又重新拿了条小鱼干递到姜珩嘴边,“现在该吃饭了。”
姜珩见他这样,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试着喊了声陆沂川的名字,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低了低眉眼,问他,“是不喜欢小鱼干吗?没事,我还做了小猫饭。”
姜珩刚张嘴,又听见陆沂川开口,“怎么,也不喜欢小猫饭吗?”
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姜珩最终还是低头咬住了小鱼干。
见他吃下,陆沂川缓缓笑了,那张苍白的脸迸发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来,看得姜珩的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温馨。
陆沂川挑了条卖相最好的鱼拿在手里,往后仰,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半张脸覆盖着阴影。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有我们俩,没人可以打扰我们。”
姜珩急忙吞下鱼干,刚张开嘴,另一条鱼就塞了进来。
陆沂川弯着眉梢,“绒绒知道我为什么能理解你的意思吗?”
他伸手勾起项圈,指尖捻着和他脖子上一样的红绳,“因为它,我听懂了绒绒的话,可听了这么久,也没听见绒绒想告诉我真相。”
“你在担心什么呢?”
“还是说……”
他停顿了几秒。
“你压根就没想告诉我?”
姜珩缓缓僵住。
看着他的表情,陆沂川脸上的笑容更深,“看来是我猜中了。”
他道:“绒绒真狠心,来到我身边却不愿意告诉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痛苦。”
不……
不是的。
姜珩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么多东西,急得跳到他怀里,踩着肩膀喵喵呜呜的解释。
不是这样的。
没有看着你痛苦,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没了红绳,陆沂川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揉着小猫的脑袋,“很多时候,我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梦。老天爷见我太想你,所以给了我一场美梦。”
“可你总想离开我。”
我没有……
姜珩徒劳地叫了声,余光瞥见项圈,伸手去推陆沂川,示意他给他带上。
陆沂川看见了,但没理会。
他垂着眼,整个人很安静,连呼吸都很轻。
“绒绒说的我不想听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