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耳闻南街翠小楼外, 近几日来了个模样好生俊秀的大夫,引得好些娘子都找他看病去了。”
    “这些个小娘子也不害臊?”
    “可不是嘛,说是这大夫医术高明, 凡是出手医治的,这病都治好了。”
    “如此厉害?莫不是在讨好名声,托着几个人到处说。”
    “你可知翠小楼的杨厨头?他前两日起床跌了一跤,腿肿得跟皮鼓似的, 这位大夫只用了两块药膏, 今儿我在街上便见他步履自如,瞧着是没事了。”
    “……”
    茶肆里, 他们这桌大声畅谈, 很快就引得好几个同在茶肆喝茶的客官们围观。
    他们梓潼县不缺各种药材, 但缺好大夫啊。
    如今县城中的几家医馆,里面的坐堂大夫水平如何城里人都有目共睹,要真的出了个厉害的大夫, 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且非热闹日子, 百姓们便少了些八卦的乐趣。时下有新的谈资可聊,自是都竖着耳朵去听。
    “兄台所言可是真的?”
    “百闻不如一见,诸位要是好奇,可去那翠小楼外一观呐。”
    ……
    翠小楼,是一家酒楼的名字,据说如今管着酒楼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许黟还知晓, 这翠小楼现今的当家姓马,闺名小翠, 芳龄二十, 有过婚约,但男方还没年过十五就早逝了, 女方则至今未再婚配。
    许黟为何知晓这么多?
    这事还要从好几天前说起,当时许黟确定好要在梓潼县摆摊开诊堂,便去走访,看哪处合适。
    挑来挑去,就挑中了南街的这家酒楼外的凉棚。
    翠小楼在外面搭着左右凉棚,左边已然有租客赁了去,做小物什的买卖,右边空着,说是之前做买卖的那人家自己开了店,不摆摊了。
    在她家楼外摆摊开诊堂不难,许黟只要每日交付二十文就行。
    当时与许黟交接这事的,正是翠小楼的当家马小翠。
    马小翠性情爽朗大方,又独自掌家好几年,不似普通的闺房小娘子。
    她一眼便看中眼前这位霞姿月韵的年轻大夫,不日就主动地请了媒婆上门。
    这会儿,许黟临时租赁的房屋里。
    许黟看向对面敷着白面粉似的媒妈妈在头头是道,有瞬间觉得脑壳吵得疼。
    他捏了捏眉心,苦笑说道:“媒妈妈,我并未想在梓潼久居,且我心思不在此。望媒妈妈替在下回绝,便道是某志在四方,怎敢轻言误佳人。”
    “许大夫你好糊涂,这翠小娘子明眼是瞧中你了,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下,何愁哪里不是家。”媒妈妈被请来说媒,心里在想,这许大夫看着俊朗,实则心眼过于实诚了。
    要是娶了这翠小娘子,不还是依旧能四处游历,还能有这个好内贤资助。
    但无论她如何好说歹说,许黟的态度都很坚定,话说得委婉,但该拒绝的话是一句未少。
    媒妈妈在许黟这里磨了半个时辰,并没讨到任何好处。
    只能是心有不甘地离开,去翠小楼找翠小娘子了。
    阿旭将媒妈妈送出院门,回来时,就看到妹妹用帕子捂着嘴角笑。
    而旁边端坐在椅子上的郎君,却是一脸忍无可忍的恼火。
    “郎君,妹妹,你们怎么了?”阿旭摸不着头脑地问。
    许黟撇眼看了一下他,闭口不谈。
    阿锦眉开眼笑道:“我在笑郎君也有今日,竟被个小娘子追着上门来讨亲。”
    “……”阿旭吓了一跳,妹妹太大胆了。
    许黟没真的生气,只是暂时地有些郁闷。
    以前也不是没有媒婆找上门来,但像今日这样苦口婆心的却是少有。
    还是对方小娘子相中的他……
    许黟看向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的阿锦,摇了摇头,内心一阵苦闷。
    罢了,他适才已经拒绝,那位翠小娘子恐怕碍于颜面,不会再让媒婆上门。
    想到这里,许黟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起身,骨节分明而瘦长的手指弹了弹起皱的长袍,时间差不多了,该去上班了。
    他命还在偷笑的阿锦把药箱背上,让阿旭将今日份要带的药材也装上。
    以及,还有从老大夫那里买来的药膏,也装上了几十份。
    准备就绪,一行人坐上驴车,去往翠小楼。
    ……
    他们临时租下来的房子,离着翠小楼不远,步行的话一盏茶的时间就可到,坐驴车会快一些。
    阿旭驾着驴车,避让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到地方,便将驴车系在凉棚旁边的巷子拐口。
    兄妹俩将坐诊要用到的物什搬下车厢。
    再把许黟书写的招幌挂到一旁,不多时,就有个老汉牵着个小孩过来了。
    这老汉在对面的茶肆蹲守半个多时辰了,终于等到了许黟。
    “许大夫,你可算是来了。”老汉拉着孙儿坐到对面的木凳上,苍老的脸上有着抹不开的愁绪。
    许黟看了看老汉,又看向倚在他旁边的小孩。
    这小孩面色黄中带白,无光泽,头发枯槁,这些外在可见的症状放在寻常乡下百姓小孩身上,并不少见。
    毕竟常年营养不良,油水不足,长得好的小孩几乎少见。
    但见这小孩,他脸上失了血气,不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更像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小孩子被许黟盯着看,有些害怕地往爷爷身边缩去。
    许黟见状,就把目光移开,回到老汉身上:“老丈带着孙儿是来看什么病?”
    老汉连忙道:“我孙儿的腿上,出生时就带了一颗红痣,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豆大的血疱,不到半年就长到如婴儿拳头大小了。”
    许黟听到这话,紧皱起眉梢。
    他向阿旭和阿锦使了个眼神,两人瞬间了然,立马回到车厢里,搬了折叠屏风下来。
    接着,就将屏风打开,架在后方,开辟出一片隐秘而不漏风的空间。
    许黟向老汉言明需要检查血疱,让他带着孙儿来到屏风后面。
    他道:“麻烦老丈将孙儿的亵裤解下来。”
    那小孩看着七八岁大,听到要脱裤子,就乖乖地解开外裤,把里面的亵裤脱下来。
    顷刻,两条细细瘦瘦的小腿出现在许黟眼前,许黟垂眸,目光落在大腿外侧长着的血疱上。
    说是血疱,其实不然,许黟观其模样,这块差不多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疱,更像是鲜红的斑痣,表面微微凸起,浮出肌肤,里面好像分布细密的猪肝色血管。
    他蹲身检查,紧皱的眉梢没有松开。
    “可疼?”许黟按着患处,声音柔和地询问小孩。
    小孩懵懵地看着他,听到他问话,摇了摇头。
    不疼……
    却能动。
    许黟心里嘀咕着想,患处呈现海绵状,这怕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许黟又轻声地问小孩:“平日里,它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孩太小了,除了知道不疼以外,其他的都问不出来。
    老汉在旁看得紧张,大冷天的双手都出来汗水。
    他口中干涩,默默地吞咽着唾沫,试图用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可看许黟问完孙子就一直闭口不言,他止不住地开口说话:“许大夫,我这孙儿腿上这是得了什么病……还,还望告知。”
    许黟眉梢依旧拧着,他神色内敛,轻叹了一声:“老丈,你之前可有带孙儿去看过?”
    老汉赧然地垂下头说:“我们以为不过是个痣,便没管过。”后来,也是渐渐觉得不对劲。
    一开始是出现在走路上,他孙儿走着走着,会平地而摔。
    再接着,就是孙儿越来越瘦,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们本以为是吃得太少了,就舍了本,五天喂颗鸡子,喂了大半年,不仅没起色,反而越来越不对劲,连腿上的那颗红痣都变成了血疱。
    这时候他们听闻城中出现了个年轻有为的好大夫,看病收取的药钱不高,就带着孙子过来了。
    “我们也是没法子,地里有庄稼要忙,一年到头来攒不到几个钱,这手里头拮据,可不就拖到这时候。”老汉说罢,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他不止一个孙子,可养活下来的没两个。
    这个小孙子还算听话,模样也乖巧。要是没得病该多好,长到十二岁就可以帮忙下地做农活了。
    可要是真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便没法子了。
    家中舍不出这么多钱来救个小孩。
    老汉问道:“许大夫,你快说说,我孙儿得的是什么病?”
    许黟还不知道老汉已经打定主意,要是病不好治就放弃治疗了。
    斟酌片刻,许黟道:“老丈安心,这病是先天禀赋不足所造成的胎瘤,乃气虚血瘀证,服汤药就可治好。”
    看着老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许黟笑了笑。
    “你来得还算及时,并没有造成大麻烦。”他继续说道,“它的胎瘤摸而能动,绵软不硬,并非恶证,只要服用药剂,直到这胎瘤消散便可。”
    老汉激动地问道:“那要喝多久的药啊?”
    许黟:“短则一旬,长则两月。”
    这就要看小孩的恢复情况如何了。
    老汉哽住,良久才喉咙发涩地问:“这……这药汤贵不贵?”
    许黟回到诊案前,阿锦眼力见地已经为他研磨,铺开纸张伺候。
    他坐下来,拿起笔架上的歙州笔,一面书写药方,一面对着老汉温和说道:“不贵,这药方一剂只要二十文,老丈可先在我这儿开一旬的量。”
    一旬的用量,就是十包药剂,算下来是两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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