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夜,十年弹指一挥间。
楚琛收拾收拾自己闭关的石室,将打坐用的蒲团和两个香炉以及一张软榻放进了储物袋,便欢欢喜喜的往洞口走去。
果不其然石室外的禁制已经被打开了,他突然出关,还有点不适应这大亮的天光。眯着眼在洞口站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等到来接他的人。
“古音,午蓝,你们是都死了么?主子出关都不知道来接一下。”
骂了一句,他方觉心情好了些,便掐诀往启源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设想着瓷瑾见到他会是如何的惊喜。一想到瓷瑾,他心下又有几分不安来。湘玉子视她为眼中钉,这十年她过得还好么?
不会因为没有他的保护,此时已经死透了吧。这样一想,他顿时心都揪成一团。
结果到了启源殿却发现整座宫殿中只有一个守门的年老使人,他问了半天才得知云清子又闭关了。
至于瓷瑾平日里多深居简出,鲜少见到人,最近更是连她身边的使人都没有见到过了。
万幸的是得知她还活得好好的,不幸的是,他完全找不到她在哪里。
只能祭出大招,用某种法术根据他送进瓷瑾体内的神识来探查瓷瑾在何处。上次能在玉五手中救人,靠的也是这一计大招。
顺着神识的感应,他一路走到了启源殿的书阁前。
启源殿虽只称为一殿,但却是由几个园子和许多阁楼瓦房以及云清子所居住的启源殿组成的并不算小的一片院落。
这书阁中放着许多前人游记,乃至于话本佛经等等乱七八糟的书籍。
而眼下这启源殿的书阁的禁制居然是开启的,一般书阁有人的时候,禁制是不会开启的,楚琛心中生疑,上前用身份玉牌按在阵眼上,禁制褪去。
书阁乃是一座二层小阁楼,大门紧紧关闭甚至在门外挂上了锁,他预感瓷瑾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抽出宝剑上前一剑削断了锁,去掉这个锁并不难,难的是这大门是沉甸甸的巫炎光石削平所制,沉重且十分坚固。
若这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莫说是练气期的瓷瑾推不开打不烂,就是他楚琛也一样没有任何可能从里面打开这扇门。
“瓷瑾,你可别真让我白辛苦了啊。”
楚琛拼尽灵力缓缓推开大门,心沉了下去。
目之所及是一排排的书架,某种厚重的紫色鹅绒缎子将阳光摒弃在书阁之外,冰凉的石砖光可鉴人。
他快步走进书阁,脚步声回响在书阁中,他放出灵识一寸寸的搜索着瓷瑾。
突然顶住了脚步,每个人的灵识都不同,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灵识。在第三排书架最后面,从灵识中传来的画面,她趴在地面上,生死不知,但既然还有灵识,便必然是活着的。
他稍稍放心,绕过一排排的书架走向瓷瑾。
她趴在地面上,就像是昏迷过去了一样,好似根本未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目光触及她的面容,原本就称不上好的脸色阴沉的如同笼了一层阴霾。
瓷瑾的脸上还有未消去的青紫,脖子上甚至还有紫色扼痕,长发凌乱的披在她的身上,甚至周围还有些断发。看起来样子比他走时的样子更加凄惨。
十年不见,她的眉目比之十年前又成熟了一些,褪去了所有的稚气。万幸的是似乎没有再长高。
“唔,楚琛?你怎么来了?”
瓷瑾突然醒来,睡颜迷蒙的望着他又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一把头发。身子不用他搀扶,自己盘腿坐的远了些,与他保持一丈距离。
行动敏捷,哪里有一点凄惨的样子。
“谁打的?”
楚琛站起身抱臂看着她,阴沉沉的眯着眼睛。
瓷瑾这时才发现此楚琛非彼楚琛了,他似乎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不老童颜,身段抽高了一大截,现在的身高估计已经逼近一米九了,自然也远没有之前的纤细美丽。
至于原本的童颜更是成熟不少,但依旧俊美就是了,至少他冷着脸已经不会有孩子气。
“不知道。”
瓷瑾目光闪躲了一下,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敷衍的回答道。
心说,怎么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有消肿么?
“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
楚琛垂眸笑着看她,伸手拎着她的衣领把她给拎了起来。他的睫毛卷翘,且很长很浓密,垂眸时在眼下打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笑起来时依旧是满脸的孩子气,笑容干净又纯澈。恍惚还是那个张狂肆意的精致少年。
但终究是不同的吧,他已然比她高了,她要看他都需要抬头了。
他的肩膀很宽,胸膛显得很有安全感,不再是能让她按入怀中的单薄模样。
瓷瑾翻手捏住他的手腕,轻轻翻转,便引得楚琛呲牙咧嘴的喊起了痛,她神色不动,松手后退一步。
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沉静的大步走向出口。
“是湘玉子吧,肯定又是她干的。她为什么还是不死心,我的人那里是她能动的。幸好我这次回来的及时。”
楚琛跟在她身后碎碎念,目光有些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她的步子很快,不迟疑不停顿,也没有对他的出现表达太大的欢喜。
态度冷硬的,有点不像是瓷瑾了。
是因为十年的时间太久,彼此生份了么?他有些失落。
“喂喂喂,今天一起回玉双阁庆祝我的出关吧。”
他追上瓷瑾笑容灿烂的问道。
“不要。我不想吃烤肉了。”
瓷瑾的侧脸仿若雕塑,每一根线条都是冷的,投来的视线也是全然的陌生和疏离。
初春的风卷着花香温暖的袭来,但楚琛却觉得寒冷刺骨。
“那就算了吧。蠢蛋,你怎么了?既然我出关了,我就会保护你。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人欺负你。”
他的笑容已然有些僵硬,他想,这不像是自己。他应该同样冷淡的走掉才对。但他还是挂着笑容,试图让眼前的姑娘为他停一下脚步,甚至于抱着他哭诉自己的伤痛。
但这一切都没有,她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对着他哭诉,而是冷着脸的看着他说道:“师兄,以前一直都很麻烦你。但以后我会尽量不去麻烦你。谢谢你所为我做过的一切。”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楚琛愣在原地没有继续追上去。
瓷瑾那双乌黑的双眸宛若被冰雪侵染,疏离陌生的眼神,客气却疏离的话语。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小师妹终于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师兄。
……
走出了很远,瓷瑾确定楚琛没有跟上来,才缓缓的放松了笔直的脊背,她跑向后山,没有用灵力,没有用身法,就只是很单纯的一步步的跑向后山。不是慢跑,拼尽全力,仿佛要追赶什么永远不可能追上的东西,比如时间。
跑了很久,跑到她再也跑不动,躺在草丛中。
伸手挡在眼前,然后撸起袖子,她看到自己胳膊上一条条赤红的伤痕,丑陋又难看,仿佛一条条蚯蚓盘亘在她的肌肤上。
后背被汗水浸湿也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她心知一定是伤口还没长好又裂开了。
她随手在身边布下一个防御阵法,脱下身上的灰衣,她更瘦了,身上看不到一丝赘肉,全都是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但却不突兀夸张,她的后背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好了的,没有好的,烧伤,冻疮,乃至于鞭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瓷瑾熟练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伤药给自己上药。
云清子赐下的各种灵丹她早都吃完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些,她不时在后山采到的野生灵草所配置的药膏。
效用自然是没有丹药好,但对于外伤来说却很管用。
她上好药,脸色已然不算太好,手上也多出了些不知什么东西的迷之红黄液体。她起身慢慢的顺着山路爬上了一座小山峰。
坐在山顶齐膝高的麦黄色不知道什么草中,她目光有些迷惘的望着山下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玉双阁。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慢慢的眨了眨。
“他已经回来了,那个家伙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她低声喃喃道,突然眼神一亮,她似乎隐约看到了玉双阁前的淡淡紫色。
“今年的紫罗兰开的很好,但你看不到了,真可惜啊。”
轻声的呢喃在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中微不可闻。
瓷瑾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圆圆的白玉花球,捧在眼前,目光温柔而眷恋。
“我很想你,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