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安六如总觉得自己不是在旅行社做事。倒是开了家宝芝林。章凡进出间衣角带出的风里总有股膏药的味道,让她不胜其烦。起初以为是章凡的膀子还发酸,渐渐地才发觉,章凡身上其实是喷了来源不明的香水。
先是天晴还好。窗口打开,通风对流。末了,下起了雨,房间里就多添了些湿气。安六如一贯讨厌雨天的黏黏糊糊,加之章凡不识相地晃来晃去,鼻腔里满是说不出的药气。整个人儿都病恹恹起来。终是忍不住,把章凡叫了进来,扔了张卡到她面前,我拜托你去冲个澡行不行?
章凡莫名其妙地抓着卡看------安六如平时去的汗蒸馆的会员卡。
我早上来都冲过澡的。她说。
她可是讲卫生懂礼貌的好宝宝。每次刷牙绝对不少于三分钟的呢。
安六如两手合十。我求求你。真的,好好去蒸一下。里外里的,把你身上这味儿消掉。行吗?
章凡抬起胳膊闻了闻,说,有异香的人自己是闻不到的。很刺鼻?
安六如说,不是说你有狐臭。是你好好喷了什么在身上?前儿人家送你的versace呢?
不好闻,我还回去了。章凡说。
不好闻?安六如简直要打人了。你身上这就好闻了?
嗳!章凡点头。挺认真地。不像是开玩笑。
祖宗哎!安六如说,谁吃饱了撑的送你这玩意儿的?一股药膏子气。
章凡说,佐伊配的。
安六如一滞。哪个?
章凡说还有哪个?广元街的那位。
安六如不大信。你们不是被哄出来好几回?怎么又给你配了?你拿来我再仔细闻闻。
章凡说,没了。早上洗澡的时候打了。这是最后一点儿。
安六如恨地牙根发痒,手指就要戳过去。忍了忍,说,下次他要再送你,你让他也给我配一个。钱好说。
章凡说,你们不是认识?
安六如说,我跟他不说话的。
章凡嘁了一声。那你找利智。
安六如摇头。他那个人我还不清楚?贪财不好色。找利智没用。
章凡鬼鬼地笑了起来,说,怎么没用?她如今可是有打手了。
安六如说,什么打手?
章凡说,等着呗。
然则,许多个日子过去了。安六如终是没得到专属于她的香水。面上是撑的好好的,只是高跟鞋踩的地面越发地用力。
利智悄悄地告诉章凡,哪里是打出来的。压根郦道元和佐伊是发小。只是,不知道安六如和佐伊以前有过什么过节。反正就是不肯。
章凡问,情仇?
利智说,谁知道。说是好早的事儿了。两个人是开裆裤的交情。
章凡嫌弃地噫道,长的猥琐,果然肚量也是小。记仇记一辈子。死了还带棺材里去不成?
利智说,你不是当事人,当然说的轻巧。
章凡说,谁说的,我就不记仇。不信你对不起我一个试试。
利智反手拍了她脑门一下,试你个头。
章凡说,真的真的。我也就对周蕙记过那么几年仇。现在不又好了吗?
利智微微笑道,是母女嘛。哪能呢。
章凡说,那我们还是兄弟呢。
利智微微笑道,又扯。
章凡说,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的。我说真的。
利智说,过年还早。我们不杀猪。
章凡跳脚,哎,我跟你说真的。你不要不当回事儿!
利智掏掏耳朵,拖长了音说,知道啦。咱们是过命兄弟,行了吧?
章凡说,这还差不多。
利智又问,既然是过命兄弟,又为什么不来和我同住?
章凡脸一垮,君子之交嘛。
利智一摆手,算了。反正现在有你妈管你。
两人午休结束后,章凡并没有回公司,而是坐了车去了广元街。
广元街的街头拐角处是一家极小的社公社婆祠。每日里都有人在小院的大香炉里点上三支水红色的香。铁锈红色的栏杆下,蜿蜒了一带灌木。零零落落地掉了一地的枯叶。
意想不到的是,在社公祠的铁门外,看见佐伊蹲坐在水泥台阶上晒太阳。微闭着眼,像是入了瞌睡,又像是在想事儿。
章凡领教过此人的臭脾气。便插了手在口袋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跟着晒起了太阳。没一会儿,头上就出了一层细汗。她解开领口,吁了口气。就听身旁的人懒洋洋地问了句,不喜欢?
章凡愣怔了一下。还行。
那怎么没见你用?
章凡说,老板不喜欢。嫌味道不好,像药膏。
佐伊轻蔑地哼了一鼻子。她就知道个纪梵希。
章凡嫌事不够大,versace.
佐伊说,你甭搭理她。
章凡说,不搭理你开工资给我?
佐伊睁开眼抬头瞧了瞧她。又低下头来接着眯着眼晒太阳。说,小五还没跟你联系?
章凡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小五?
佐伊嗤地笑出声。又抬头瞧了瞧她,搁过去,你还得叫我三叔。
章凡头上的汗忽而止住了。额头一片冰凉。明明刚才那儿还给晒得刺痛。
佐伊也不理会章凡,自顾自地说,她倒也没说错。确实是照着古方给你配的。可以安神,还能开胃。
章凡轻声地问,你也姓季?
佐伊说,郦道元姓季吗?
章凡不解地看向佐伊。
佐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有什么想问的等你小五叔回来和你说。我可没那闲功夫跟你磨这个牙。
章凡说,那我们老板........
佐伊一摆手,没有。
章凡说,没有你可以配。
佐伊说,不配。
章凡说,钱的事好商量。
佐伊眼神变得有点毒,我给你钱让你替我吹一口,你干么?
章凡就说不下去了。
佐伊眼不错地将章凡一脸的尴尬全数收进眼里。说,你给他吹过没有?
章凡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佐伊带着咳嗽的笑声,他没告诉你我俩是睡在一个姑娘身下的兄弟?
跑的远了。章凡才停了下来。她茫然地往四下里张看了张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仍然是广元街的一隅。明明是死命地跑了的。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跑出这条老街。她愣愣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里边空荡荡的。也许,当年的猴子看到佛主手指上自己留下的墨宝时,心里也是这么空落落的吧?
倒不是难过。也不是心酸。只是忽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的大。大到跑不完一条街。大到认不清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