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第一次发现，雷九霄是个很啰嗦的人。
    他就那么絮絮叨叨的交代着……
    跟方正交代，跟流苏交代。
    季秋然很识趣儿，他一开始还在旁边，但听到一半，就发现有些内容其实不太适合他听。
    他到一边去给那只荒兽剔毛去骨去了。
    经过此战。
    整个外域纵然还有异兽存活，恐怕也已经十不存一。
    也许会有别的外域的异兽发现这么一片宝地，重新侵袭而来……但这需要时间，而人类却有足够的时间，将整个界林市的地界向外扩散足足数倍的面积。
    而且外来异兽数量也决不会太多，真正强大的异兽，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地盘。
    从这点来看。
    界林市的机遇，恐怕要比云栖市要来的大的多。
    可以想见。
    只要流苏行为得当，她这个护城战将，恐怕会是历代护城战将中，功勋最大的一个！
    开疆扩土，不在话下！
    而雷九霄跟方正说话不多，更多的，还是跟流苏说该如何处理此事，兵力如何安排，不能太过急切，但也须得兵贵神速，上下须得协调一致。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
    声音越来越是微弱……但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说。
    看的出来，他很放不下界林市，也很重视这次的机遇。
    不想让流苏有哪怕半点的挥霍浪费。
    只是恨不能再亲力身为了……
    而方正静静的坐在旁边，听着他与流苏的对话。
    能感觉的到，雷九霄确实是将他和她两人当成了他的子侄辈儿。
    当时自己和流苏杀了吴明……他心头未尝没有几分憎恨之意。
    想来，他对自己和流苏的感觉也是很复杂的吧。
    就如流苏和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样……
    最后。
    雷九霄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喃喃叫道：“方正。”
    方正应道：“嗯，我在。”
    “你相信有命运的存在么？”
    “我自然信！”
    方正心道我可是穿越者，若非命运，我岂会来到这里？
    “我在暴露之前，和暴露之后，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心态……短短几天呐，最初，我潜入你的房间，是想要找到一颗流苏服用的那种丹药来延续自己的寿命，让自己重回巅~峰状态。”
    雷九霄低低自嘲道：“但却被你发现，然后老吴代我身死……当发现自己有身败名裂的危险的时候，我是真的连多年的老兄弟都不顾了，如果说危难见人心，我大概是属于最不可共患难的人吧。”
    方正没答。
    他也不需要方正回答。
    雷九霄仿佛在说给已经死去的吴明听，在说给始终坚信他的明晖听。
    哪怕他们都不在这儿。
    “老吴死了，也绝了我继续之前疯狂行径的心思……我放弃啦，发现身败名裂的可怕后果之后，我就不敢再冒险了，一个深陷深渊的人被老兄弟用性命拯救出来后，我真的不敢再去轻易犯险啦，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当个护城战将，找个传人，然后从容的卸任，堂皇的死去，将我的一切罪过都深埋尘埃……我真的放弃了，然后……然后……十颗培元丹，就在我生日那天送到了我的手里。”
    雷九霄哈哈笑了起来，笑中有泪，“十颗啊，整整十颗啊，当我拿到那十颗丹药的时候，我笑了半宿，我哭了半宿，之前我为了一颗丹药偷鸡不着蚀把米，还赔了我老兄弟一条命，可现在我什么都不做，一下子就来了十颗，老吴死的多冤？你说他得多不瞑目？我想服用这丹药，但却感觉这丹药真的烫手，我……我吃不下去了。”
    他道：“方正，我满嘴谎话，但这一点我没骗你，我带你去云栖市，真没图谋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凭什么就能拿出连我这老东西都动心的丹药来……然后……我看到了……我满意了，流苏也许稚嫩，但有你在，界林市出不了茬子，我也可以放心的去了，烈士……嘿，有些荣耀，活人可是拿不到的，我雷九霄活了一辈子了，就是好个名……怎么的……一大把年纪了，不跳秧歌不抽烟，还不许人有个爱好么？”
    说着，他自己已经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方正和流苏只能沉默了。
    听着一位宗师临终前的哭诉和歉疚。
    ………………………………
    半个小时后。
    季秋然提着大包小包剔好的荒兽肉过来了。
    看着静静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雷九霄，他脸色一暗，问道：“雷尊他……去了？！”
    方正点了点头。
    雷九霄是说着说着，声音渐缓渐低，然后就此去了。
    纵然又哭又笑，但他神态很是安详，嘴角甚至还噙着笑容……
    似乎是为界林市未来的景象而欣喜。
    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微不可查的遗言。
    “照顾好我的老兄弟们，我愧对他们太多，只能让你们帮我还了……”
    说的该是赵正威和明晖他们。
    “看来，也算是走得其所了。”
    季秋然说道：“刚刚我顺便在外域溜达了一圈，现在外域几乎已经只余植物，不见异兽了，看来除了被我们杀死的那些异兽，还有被那只闪灵幻豹吸收的异兽之外，弱小的异兽们早已经在第一时间被斩杀吞噬殆尽了，现在整片外域好像被犁过一样，干净的很，如果说云栖市未来四十年不会有异兽潮，那么界林市未来百年之内，都未必会有危机了。”
    方正叹道：“是啊，那我们也该走了！”
    看着雷九霄躺在那里的尸体……
    他心头思绪颇为复杂。
    叹道：“流苏，送他最后一程吧。”
    他没敢亲手焚化雷九霄尸身。
    核弹本源，真元实在是太过霸道，想让雷九霄安息，如果把他给弄的形神俱灭那才叫一个讽刺！
    “嗯。”
    流苏起身。
    挥手……红色的赤焰焚烧而下。
    雷九霄就那么在火焰之中，逐渐变为灰烬。
    并未用柴火，也不必从黑色的焦炭中挑选骨灰，短短几分钟后……之前那安详的遗体已经变成了骨灰。
    依着雷九霄的遗言，将骨灰小心的收敛起来。
    三人往回赶去……
    这一趟外域之行。
    并未出来太长时间，不过一日多点的功夫而已。
    方正感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他们四人早早的就被那闪灵幻豹注意到了。
    结果导致决战提前爆发。
    不过结果的话……应该算是求仁得仁吧。
    四人的目标都达成了。
    尤其雷九霄，真正是死的心甘情愿，临死之前还捎带手的尝了尝宗师的味道。
    简直是瞑目的不能再瞑目，死都是笑着死的……
    而界林市的灵气潮即将来临，但外域却已经没有了异兽。
    可以想见，这次灵气潮，对整个界林市不过是一次机遇而已……能让界林市的百姓们体质更为康健。
    而对方正，亦是一次造化。
    灵气充盈，他的修炼速度亦能有极大幅度的提升。
    而对他而言最大的造化……恐怕还是与闪灵幻豹的那长达几十分钟的交锋。
    雷九霄主内，方正主外。
    虽然是方正主敌，但操纵真气的却是雷九霄。
    连带着，后来雷九霄抢占身体的主打权，再度与闪灵幻豹厮杀……方正的真元全程在他体内，亦是完全将他的真气应对，甚至于每一块肌肉骨骼的配合，各肢体间的互相配合都被以最为深刻的方式铭记在心间。
    要知道，雷九霄可是真真正正站在武尊顶峰，更踏足过宗师境界的人！
    若论战斗经验临阵对敌的本能，恐怕就连大部分宗师都及不得他这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
    一位战斗经验最丰富无比的战士的教导，而且还是最为彻底的言传身教！
    恐怕没人能彻底到这一地步……
    方正感觉，如果再让闪灵幻豹来与他较量的话。
    他的近战实力不足这一项，这恐怕已经算不得缺陷了。
    真元本就高于真气，缘何不能当真气来使用？！
    算是一次完美的外域之行吧？
    单这一点，收获丰厚，虽真元未有太大增益，但却也堪称让自身实力起码倍增。
    只是看着被流苏捧在手中盛着雷九霄骨灰的盒子，方正却委实高兴不起来，反而，有几分落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