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第一个来找楚留夷的人是白芷。白芷敲门后就站在庭院中间等他。楚留夷连忙收拾了下出了门,只见白芷白衣飘飘、出尘绝艳,挺拔得立于旭日之下,不似凡人。
楚留夷一直都知晓白芷那独一无二的清冷气质,这时也顾不上感叹,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一边整理腰带衣袖,一边向白芷走去。
白芷见状,轻声说道:“岳女侠还在睡吧?我们走远一点说吧。”
楚留夷点头,和白芷并肩而行,说道:“恩,好。昨夜她为了准备给张大虎他们的水粮,忙到挺晚。一会还要带人给他们送过去,现在是该多休息休息。”
白芷微笑,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楚留夷虽然没有接话,但是神色愉悦,透出掩饰不住的自得之情。
白芷见状,心中也是格外宽慰,只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还是无可奈何的泼冷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了张大虎的事情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二人正好走到一处花草丛生、四下无人的幽静之地。楚留夷停下脚步,看着白芷的双目说道:“你是替信王来做说客的么?”
白芷面色不变,说道:“我不过是与他的想法一致,所以才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此事。三秀虽然还在张大虎手中,只是我们总能找到办法将她带出来。”
楚留夷微微抬眼,说道:“那信王的想法是什么?任由朝廷将天威镖局连根拔起,搅乱江湖安宁,让局势更加紧张吗?”
白芷不屑的说道:“你这是危言耸听。且不说天威镖局本身实力雄厚,高手如云,不易被完全铲除。这江湖之大,难道是一个天威镖局就能左右的了的吗?”
楚留夷冷笑:“我昨日也说过,天威镖局与武林各派牵扯甚远。江湖中不少人都是与张大虎一样,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市井之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今对付一个天威镖局都困难重重,难道朝廷还有能力对付大半个江湖吗?”
白芷不以为然,冷冷的说:“正因为江湖中人难以对付,才更要防患未然。你不过是凭借张大虎的一面之词,便相信他所作所为皆出于侠义之心。即使他这次庇护流民、带头闹事不过是出于意气,你敢保证哪****再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依然像如今这么克制冷静,而不是揭竿而起?即使张大虎此人永远这么忠君爱国,难道不会出现其他所谓的王大虎、李大虎,武功盖世却不通晓大义?若他们与朝廷为敌,那就是莫大的灾难。”
楚留夷沉默半晌,终于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世道艰难,江湖也已显颓势。只是我一日为武林盟主,就该竭尽全力,保江湖安宁,为武林人伸张正义。今日我若放弃天威镖局,明日武林各派也会放弃我,放弃江湖公义,各行其是。危难面前,明哲保身。当日我拜在师父门下习武,并不知习武到底有何意义。在四方宗时,我见到你为保护我们三人耗尽全身气力施展风雨剑,也从宗师口中明白了为何师父武功盖世却一直默默无名。你当时也说了,习武不过是为守护想要守护之人。若非习武,我如今不会阴差阳错的当上这个武林盟主。你想讽刺我自命不凡也好,嘲笑我狂妄虚伪也罢,这江湖的事,我总是想要管一管的。”
白芷脸色凝重,却也明白楚留夷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口出狂言,只好说道:“留夷,虽然我不知你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胸怀天下,只是我们在张大虎这件事上本不该有冲突。信王殿下是皇室中人,难道他不愿看到江湖安稳一心,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千秋万代?张大虎虽无反心,但确实做错了事,天威镖局罪有应得。为何你不信信王,反而偏袒罪人?”
楚留夷望向白芷,平静地说道:“白芷,你已经完完全全是信王的人了。”
白芷不解,说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和他并未发生越矩之事。”
楚留夷解释道:“我知道,我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的所思所想已经与他无异了。”
白芷不明其意,问道:“那又如何?你以为你一定是对的?”
楚留夷坦然的说:“我没有说我一定是对的。信王殿下地位尊贵,所思虑的皆是为了大明安好。只是正因为信王殿下是皇家中人,他也有他的局限。他骄傲自负,根本无法理解平常人的喜怒哀愁,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不识大字、不知礼仪的平头百姓。朝中那些整日颂读圣贤经典之人也是如此。他们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之时,有几人真正看过百千世态。张大虎的确罪不可恕,但信王殿下却不愿做任何让步,想必上位者大多如此。也许有一天,那些他们口中的匹夫愚民真的起义造反,甚至攻至京城,他们也只会顾忌体面而不肯承认过失,更不会有半分妥协。”
白芷一惊,沉声道:“隔墙有耳,你乱说什么。”
楚留夷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院中的景色。
白芷知晓说服不了他,只好妥协道:“信王殿下不想让你插手,我也是一样。我知道处置了张大虎会引起很多事端,你不愿意做这个恶人,没人逼你。你只需要袖手旁观,便可高枕无忧。”
楚留夷不由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我方才说了,我不信朝廷能妥善解决这事情。”
白芷也忍不住笑道:“那你能如何解决?就算真的让张大虎等人去东江,你哪来的银子养着他们?萧程进的事情才过去几月,如果张大虎他们也和后金勾结,倒戈相向怎么办?你方才说我是信王的人,不过是我与你想法有出入,站在了他那一方。我只是不想让你担负那么大的压力,却不知你已经如此愤世嫉俗。你既缺乏气魄,不敢放手一搏,执意要保张大虎那群人,掩饰整个江湖的劣迹斑斑。那你告诉我,你妥善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楚留夷沉思片刻,说道:“天威镖局的事武林各派迟早会知道,张大虎想让我出面以江湖的名义与朝廷抗争肯定不可能,但我会试图说服各派筹些口粮银两。我知道信王殿下不信任江湖中人,那我便和他们一起去东江。由此带来的所有不利后果,我一人承担。我知道信王行事果断,这种拖泥带水的做法他必然嗤之以鼻。不过,他当初有意让我做了这武林盟主,我再怎么不济,也是有点威严的。若他逼我太急,我也只能让他自食其果了。”
白芷不禁大笑,说道:“留夷,我来找你不过是想让你轻松一点,没想到反而把你的志气激起来了。你既然如此固执,我无话可说。只是信王无权无势,他决定不了张大虎他们的去留。”
楚留夷不在意的说道:“我昨日也说了,这事无须他出面。天威镖局不是普通的逃犯,朝廷若想完全制住这群人,要耗费的代价难以估量。更何况江湖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能以和缓些的方式解决此事,朝廷何乐不为呢?”
白芷轻蔑一笑,冷冷道:“留夷,你能把所有事情想得那么好,我却没有你这样的自信。你愿意花那么大的力气,强行让各方圆满,甚至愿意为了天威镖局去东江。那我问你,你将我,将三秀、杜若以及你的新婚妻子置于何地。你是整个武林的武林盟主,不是他们镖局的镖头。甚至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亲人,就是个平凡人,为何要为了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知道你仁慈心软,眼下也劝不了你了,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跟了信王,沾染了那些所谓的贵气,又或者是我本来就太过自私高傲,想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没有你的大度胸怀,远见卓识。其实经过京城的刘静远一事,我就该明白,我们俩始终不是一路人。”
楚留夷身形一震,苦涩的说道:“白芷,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芷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平静的说道:“我们四个一起跟着师父长大。师父对世事从不关心,教我们武艺就是他最大的乐趣。三秀依赖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跟你意见不合,也迟早被你带过去。只是我就算板起一张脸和她讲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杜若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其实不过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鲜少说出来。只有你,我一直视你为知己。我愿意信赖你,支持你,将我所知所想都告知你。只是渐渐的,我发现我已经理解不了你了。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受人影响,任由你当这个武林盟主。其实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明白你的心比天高,你有你的眼界和格局,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能力有限,我求不了现世安稳,我所想要守护的,也只是身边之人。天威镖局这件事,我会帮你去找信王说情。韩方旭的爹在朝中是说得上话的,我虽不懂朝政的波云诡谲,但若真如你所说各方都乐见其成的话,这事情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麻烦。不过,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若你我再有分歧,我二人之间也无须多言了。你是你,我是我罢了。”
楚留夷回房后,岳明晖已经起身,正对着铜镜梳头。楚留夷看了她的背影半晌,才缓步走到她身后,温柔的握住她拿木梳的手,轻声说道:“我来帮你梳。”
岳明晖没松手,笑道:“你别乱来,我一会还要去找山下找张大虎他们呢。你这么一折腾,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楚留夷也笑道:“你也别小看我,你想弄什么样子的,告诉我,让你看看我的手艺。还有,一会我自己下山去找张大虎,你就在屋安心休息。”
岳明晖听话的放开木梳,将两手交叠放在膝上,愉悦的说道:“既然不用见外人,那你随意弄吧,我也想知道我夫君到底喜欢哪种发髻。”
楚留夷将木梳从岳明晖的青丝上缓缓划过,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像对待世间珍宝一般地拨弄着岳明晖的头发,不经意间瞥见铜镜中倒影出的岳明晖自在的神情,一时心神恍惚,手中一抖。虽然木梳没有从发髻上滑落,只是勾出几根发丝,楚留夷却还是听到岳明晖一声轻哼。
楚留夷连忙说道:“明晖,弄疼你了么?”
岳明晖看着镜中的楚留夷有些夸张的神情,正想开口,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楚留夷更是紧张,将木梳抽出握在手中,说道:“明晖,我不是故意的。你若不放心我,我就把梳子还给你吧。”
岳明晖突然放松了很多,微笑着说:“你是挺让我不放心的。所以你不管做什么,去哪里,我都要同你一起。在洛阳的时候我就说过,若你来,你就是我相依相伴一生之人。如今无论你遇到何事,我都会与你并肩而立。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打什么小心思,但你别想甩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