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穿过重重大山,又越过几近结冰的小凌河,终于在锦州城下见到正在帮忙筑城的杜若。此时已经快到正月,凛冽的北风刮过三秀的脸,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没好气的对着正在推车的杜若喊道:“杜若,已经有那么多人在修城防呢,你身体不好,别凑热闹了。”
杜若老远听到三秀的喊声,诧异不已,连忙把手上的活交给其他人,朝三秀走了过来。
三秀看杜若脸上冻得红彤彤的,心酸的说:“不是说跟着孙元化大人学火器算术的吗,这些差事你掺和干嘛?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花那么大把银子修这个千里之外的破城,张大虎前些日子还专门写信给我抱怨,说他好不容易打几个建虏,得些奖赏,还没说享受一番就全部寄回sx了。听说他们镖局的家眷回到sx之后,各种挨饿受冻不说,辽饷还一分不能少的要上交。结果你们还在这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大搞建设,说不定其中就有张大虎的赏银呢。真是这样的话,叫他直接拿给你们得了。”
杜若一边拉着三秀往锦州城走,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之前熊廷弼、王在晋、高第三位大人是提过应该坚壁清野、据守山海关雄关天险以待后金来着。”
三秀一愣,想到传首九边的熊廷弼和仓皇逃命的高第,立马尴尬的说:“啊,杜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发发牢骚。看你也被拉来干这些,才一时脑子糊涂了。辽东本来就是我们大明的土地,我们一步都不能退让,要和后金对抗到底,让他们看出我们的气焰和斗志。年初袁崇焕大人面对努尔哈赤的十万精兵,仅以一万人之军独守宁远,都不曾妥协退让,终于取得宁远大捷。如今宁远、锦州都已收复,我们更不能让这群蛮人鞑子低头!”
杜若见三秀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笑道:“三秀姐姐,我又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锦州的确是后金入关的必经之路,只是锦州处于小凌河和大凌河之间,从锦州到宁远还要经过塔山、松山、杏山,途中一旦哪出被制约,锦州就会与后方断绝联系,难以救援。若毛总兵或者其他人对后金有牵制还好说,如果任由后金长时间围攻锦州,锦州怕是真的会成为孤城死地。”
三秀听得似懂非懂,说道:“后金的八旗军那么厉害,我们不修城池抵挡,难道把脖子凑上去给他们砍吗?熊大人和高大人毫无血性,将辽东拱手让给后金之人,熊大人为此还掉了脑袋。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收复了大片失地,你倒好,才做了几天苦力就打退堂鼓了,我刚刚真不该心疼你。”
杜若脸色一红,低着头说道:“三秀姐姐,我没有打退堂鼓。熊大人也是运道不好,被人迫害才至于此。虽然他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熊大人曾是辽东经略,又与努尔哈赤几番交手,他的思虑总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三秀见状,来了气势,说道:“所以你觉得可取之处就是固守山海关吗?山海关的确是固若金汤,但一旦失守,后金军队不是就能长驱直下,一路打到bj了吗?当初永乐皇帝为了防御蒙古,迁都bj以万金之躯镇守国门,这才是我们明朝的气节。如今我们若不能固守辽东,都像熊大人或者高大人那样,大敌当前,只知撤退,连交手的勇气都没有,长此以往,再无人敢为大明而战。当初孙承宗大人和袁崇焕大人放弃了关内安稳的生活,到此苦寒之地修筑防线,抵抗后金大军,让我们知道后金不是不可战胜的。如果每个人都龟缩长城背后,人心一倒,再坚固的山海关城墙,终有一天会被摧毁。甚至有一天,整个大明都会被踏在后金的铁骑之下,再无脊梁骨气。”
三秀慷慨激昂的说完,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一下子有了干劲,虽然她其实没什么事情好干。
不过杜若好像不吃她振奋人心那一套,反而跟她杠上了,在一旁小声的说:“我又没说要躲在后方,也没说要放弃锦州,只是说没有必要投入那么大精力在这里修筑城池堡垒。与后金在这里周旋,坚决固守,根本上是对我们不利。辽东虽大,却危机四伏,赤地千里。孙承宗大人在宁远布防时,应该是考虑到了宁远与觉华岛的犄角之势。若后金攻宁远,我们能依仗觉华岛,从水路出发,断了后金的后路。只是宁远大捷时正值寒冬,海上结冰,觉华岛被洗劫一空,若提早凿冰防范,也不至于此。”
三秀不明就里,但也听出杜若的意思,有些不屑的说道:“听你的意思,你连袁大人好不容易守住的宁远也觉得不该要,你也觉得应该坚壁清野?熊大人不敢对抗后金,放弃了整个辽东,高第大人一上任就撤走关外的一切成果,让天下人看了笑话。还有王在晋大人,当初他提出的坚壁清野加固山海关的方法,居然是要山海关外八里的八里铺修筑新城。听说这样一来,如果新城的士卒发生溃散逃回旧城,就会陷于旧城的地雷与坑壕之中。新旧两城之间,南面是水,北面是山,溃兵无路可逃,只能聚集于旧城之下,如果放任他们在外,就会被后劲歼灭。若开门放他们进来,就会引后金军进关。怪不得最后王在晋大人会被圣上调去南方。”
三秀说完,以为杜若会沉默不语,结果杜若却固执的说道:“也许王大人是觉得,正因为山海关外八里的新城为死地,驻军毫无退路,才能死守苦战呢。再说,我也不认为要完全放弃宁远。若放弃宁远,大明在辽东再无一席之地,再加固山海关,后金定然明白,大明暂时没有返回辽东的意图。他们千里跋涉至关门外,不一定能拿下固若金汤的山海关,且容易被大明水师抄了后路。如此一来,反而让他们对大明失去战意。大明只有以宁远为前锋据点,才能给后金施压。”
三秀更不解了,不屑的说道:“照你这么说,据守关门,让后金放弃进攻大明,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给后金施压呢?”
杜若想了想,说道:“后金东有朝鲜、东jx有蒙古,大明则在南。若少了大明的压力,后金可能会从朝鲜或者东江下手,逐一打破这个包围圈。”
三秀惊讶的看着杜若,说道:“杜若,其实你分析了那么多,我都听得不是很懂。我只想问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的?你说你学火器吧,我就当这是你的兴趣了。但是这四方形势,你也那么在意?你提了那么多的人,谁不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难道看的还不如你明白么?”
杜若羞红了脸,说道:“这也不是我分析的啊,我在京城的时候听人说起的,这次恰好来一探究竟。还有,我怎么就不能在意了。我也想世道太太平平的啊。只是,论实力,大明即使失了辽东,还有温润富庶的南方之地。蒙古幅员辽阔,皆是好战部落。的确是朝鲜和毛总兵的东江镇显得薄弱一点,我在意一下怎么了。留夷哥哥不是在东江么,明晖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六七个月了,你这次来找我,是留夷哥哥又来信报喜了吧。”
三秀突然瞪大双眼,说道:“杜若,你这一提起东江,我倒觉得你说的也不全是胡话。其实我这次急急忙忙来找你,不是因为留夷写信来了,是毛有勇。他说,据他们在后金的探子回报,皇太极正在大肆动员,要集结大批部队,攻打朝鲜。你觉得这是真的么?其实我不信,毛大哥这人一向说话没个谱,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能被他吹得天花乱坠。只是留夷他们才在东江那边站住脚,别真又出什么大乱子吧。”
杜若神色一凛,说道:“我不知道,但是袁大人先前派人吊唁旧汗,和皇太极好像正在私底下议和,希望这不会是皇太极的缓兵之计。三秀姐姐,也许我确实没资格分析掺和这些形势大局,是时候去东江了。”
杜若与孙元化告别后,和三秀又是一路跋涉回到宁远。二人进了城,往住处赶去,计划着尽快收拾好包袱,然后坐船去东江。杜若和三秀二人在宁远住了小半年,期间杜若跟着孙元化四处奔走,忙的不亦乐乎,三秀反而是差点闲出病来。这段时日,宁远锦州的局势一片安宁,杜若又经常不在住处,她无所事事,一有兴致就给白芷、张大虎还有毛有勇写信,问问他们的近况。其实几人每次回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白芷说宫内修行三殿告成,南京修建孝陵竣工,大盗王之锦狱案等等,皆成了魏忠贤的功绩。张大勇一边挥舞大刀,在辽东的白山黑水间英勇穿梭,一边怨声载道,像泼皮无赖样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毛有勇还是老样子,夸耀他们东江镇举足轻重,毛文龙天下无双。不管怎样,各处似乎都是一片祥和。当然祥和只是错觉。
三秀和杜若二人一如平常的走在宁远城的大街上,穿过一片市集,在嘈杂的人声中,三秀低声说道:“杜若,我方才在拐角处看到一个人,感觉很面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然后我就一直盯着他看,你猜怎么着?”
杜若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他把头低下去了?”
三秀惊讶的说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杜若无奈的叹口气,说道:“别人被你看的不好意思了,自然就低下头当作不知道了。三秀姐姐,你是不是又看中谁了,你直说好了,干嘛找这些借口啊。不过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你还是忍忍吧。”
三秀不高兴的瘪嘴,说道:“我才不是看中谁了。那人也一直盯着我看,明显就是认识我的感觉。但是他发现我也在盯着他看后,就手足无措,慌张的很。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是不是应该当面去问问他?”
杜若不解,说道:“三秀姐姐,你是不是在这里惹上什么麻烦了?你告诉我吧,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三秀摇摇头,不屑的道:“我整日安生的待在屋子里,能惹上什么麻烦?哪像你这么本事,听说孙大人对你喜欢的不得了呢。哎,早知道帮不上什么忙,我就该跟着白芷享福的。等把你送到东江去,我就去京城投靠白芷去。”
杜若听出三秀不愿跟他去东江的意思,虽然觉得三秀去京城最好,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三秀姐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能一直逃避呢。况且,你不自己去看看留夷哥哥的情况,你安心么?”
三秀慌张的说道:“胡,胡说。我才没有逃避什么呢,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懂什么。而且,留夷他情况如何,还轮不到我来关心吧。”
三秀说完,立马加快步伐,急匆匆的在前面走着,把杜若甩在身后。杜若在原地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其实当初三秀刚知晓岳明晖有身孕时,还是很克制的,还让杜若在回信中将她的祝福一并写上。三秀的祝福并非言不由衷,只是她的理智也只会让她的心结更深。感情的创伤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平复的,杜若方才还是太过着急了。
杜若一边默默的跟在三秀身后老远,一边想着应该如何帮三秀摆脱心结。只是还没走出几步,突然看到几丈远以外的三秀猛地停住了脚步,脊背僵直。
杜若一愣,正要开口询问,三秀已经急忙转过身来,大声的对他喊道:“杜若,快走!”
杜若还想追问,却见三秀身后的几条小巷中突然钻出几个持剑之人,正提气朝她奔去。同时,杜若感觉到身后有人急速靠近的气息。杜若再不犹豫,拔剑转身,朝城门方向奔去。
三秀远远的看见杜若和两个人交手,幸而最终他还是突破了两人的围攻,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三秀身后陆续走出几个男子,他们的脸上并无遮盖面巾,神情皆是紧张和遗憾。三秀一一看过去,越看越熟悉,终于在她被打晕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来这些人是在哪里见过了。三秀难过不已,这回忆来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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