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水,晓冬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刚才那一下确实把他吓得够呛,回流山上这种荆刺儿树特别多,生的也特别密,晓冬觉得,别说这山上没有什么飞鸟走兽,就是有,有这些刺儿拦着,它们也别想突破重围啊。
看着那些支棱棱的闪着寒光的尖刺朝自己迎面扎过来,晓冬这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师兄,你……你也做过梦吧?”
莫辰微笑着说:“谁能没做过梦呢?不过一般人做个梦,做完也就算了。象胡真人他们那一派的人,做个梦可是天大的事,非得从里面掐算出五六七八种寓意来不可,认为这个梦可能预兆了未来的凶吉,真是把解梦做到了巨细无遗。”
常有人说什么,梦生属死,梦死得生,又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机派之所以取名叫天机派,据说就是因为开派祖师说他们这一派就是于三千红尘混沌中偷窥得一线天机,入梦之时,人还有所见,所感,思绪神智却又处于混沌之间,正是一个钻天道的空子的大好机会,所以不管梦里见着什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赶紧把还能记起来的一切都赶紧记下来,不然很可能一转头就会把梦中经历忘个一干二净。
要是个瞎梦,那忘了就忘了。要是个真预测了天机的梦,能做这么一个梦那是几辈子用功才得来的福气啊,随便一转头就忘了,那就是天字第一号败家子!祖师爷赏饭吃你都不知道张嘴!天上掉金元宝你不但不去捡,还踢上一脚踢得远远的。
所以不管做了好梦歹梦,长梦短梦,不管有用没用,必须死死记住。就算没用,记下来也不花本钱。百十个梦里只要有一个准了,那就撞上大运了。
他都这么问了,莫辰也问他:“那你做什么梦了?”
“我……我梦见了宁师兄,他拿个罗盘好象在测风水。”
莫辰哈哈大笑:“这可真是他的作派,肯定是你这几天被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给吓着了吧?”
晓冬摇摇头,说:“我没吓着,就是……”他还想说梦见了翟师兄,可是一想到答应了玲珑师姐,不能把他们两人的事情说出去,那翟师兄的事当然不能说了。
他想跟大师兄说,说他的梦和别人的梦不大一样,不,是大不一样。
可是他不知从何说起。
“师兄,我有时候做梦,梦的很怪,我还梦见过师父同刘前辈一起上论剑峰时的情形……”
莫辰此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也知道论剑峰那几天,师弟师妹们都是又憧憬,又担忧的。憧憬当然是向往两大高手的论剑,担忧自然也有。论剑峰那么个险地方,没吃没喝连片遮风的墙头都没有,怎能不担忧?
“我在梦里看见,刘前辈他背着的是空剑匣,里面并没有剑。”
小师弟声音很小,甚至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听在莫辰耳朵里,却象是一道惊雷就在眼前乍开来,连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刘前辈封剑这件事情,整个回流山上……不,这世上知道的人也不会超过五个。他自己就算是一个,当初与他论剑的周前辈算一个,除了师父,自己,刘前辈这个大秘密再没有告诉过旁人。小师弟不可能从旁人处听来。
他在梦里怎么就能见到这个?
“是真的。”晓冬小声说:“我真的见到了。”
莫辰缓缓在晓冬身旁坐下,怔了片刻才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晓冬想了想。论剑峰上刘前辈他们说的话不少,可是晓冬大多数还领会不了,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以前另一件小事。
“我还看见姜师兄把擦手的油掉在井台边,后来他到处找都没找到,我告诉他在井边,他就在那里找到了。”
这件事,正好莫辰也知道。姜师弟提起过,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有两天确实在找东西,后来又说找到了。
可是莫辰不知道,是小师弟提醒了他。
这件事虽然和上一件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在这时候说出来,莫辰已经对晓冬的话确信无疑了。
不,不应该说是确信。
从小师弟说刘前辈那件事情的时候,莫辰就没有怀疑他的话不真。
小师弟不会对他说谎。
只是……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莫辰一时间难以接受。
等他一回过神来,莫辰立刻发现,小师弟比他还要不安。
莫辰握住了晓冬的手。
已经是暮春的天气里,更不要说晓冬刚刚睡醒,本应该是身上最暖的时候,可是这会儿他的手却冷冰冰的,手心里潮漉漉的全是冷汗。
小师弟在害怕。
莫辰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
小师弟其实很害怕。
这件事情在他心里一定压了很久,他自己不明白,又找不到人可以商量,这么一直闷着,该有多难受?即使现在说出来了,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一定还是在怕,怕听到这事的人其实不相信他,又或是,相信了他的话,却将他当成一个妖物来看待。
他把自己这么大,这么深的一个秘密说了出来,现在他等于是毫无防备,就这么坦荡荡的站在莫辰面前。哪怕是一点最小的伤害,他也承受不了。
莫辰把小师弟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掌中,放低了声音,缓缓的说:“师兄相信,你说的我都相信。”
晓冬果然一下子来了精神,脑袋嗖的就抬起来了。刚才还象霜打了的小茄子,这会儿倒象是得了点儿阳光就抖擞的小葵花了。
“真的?”晓冬紧张的有点结巴了:“师兄你真的相信我?其实,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都有点儿信不过自己的。”
莫辰就是觉得这事儿再重再大,也被晓冬逗的又忍不住笑了。
“你这叫什么话。”
“真的,我是真的信不过自己。”晓冬赶忙说:“以前,以前我做的梦也都不大记得住,来了回流山以后,也不是每个梦都是这样的,也有不是这样的……哎呀,就是有时候我知道那是梦,有时候我心里就恍惚明白,这不是一般的梦。”
他说的有点儿辞不达意,但是莫辰奇异的都听明白了,甚至比晓冬说出来的还要明白。
这种事情真伪难辨,小师弟自己都分辨不清,也找不到多少实事来佐证。更何况,一要说起这事,就不光要说“其然”,要让旁人相信,还得说清楚“所以然”。小师弟自己明显就什么也不懂,又怎么说得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莫辰忽然觉得两边肩膀上忽然重了一些。
小师弟的这个秘密,实在太过重要了,而他自己又傻乎乎的,根本没多少防人之心,就这么大喇喇的跟他讲了。
他不懂,莫辰还能不懂?
这件事有多大?
大到如果被旁人知道,那回流山可能都护不住他。
所以他得替小师弟担这份儿心,护着他,帮他理清楚这个所以然。